京落的目光越来越冷淡,语气也如同昆仑地脉里的寒冰一样,
“每一个当师父的,都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够早日修成正果,而不是永远在原地踏步。”
“我能做一个好神仙,也只想在你身边,我……”
“好了!涂漫,你今日所言让我很失望!你先离开吧,我还有事!”
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股急躁,涂漫努力压抑着几次想再次开口,却最终还是拂袖而去了。因此,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转身,京落就看向了他。
以前京落总是怕太多极端的语气会激起涂漫体内的妖魔之气,但这次她却不得不冒险,因为她早就已经察觉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相处已经越过了师徒这条线。不过她很明白,这不能怪他一个人,因为她也动了心。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是公主府的并肩而行吗?
还是几百年的师徒相处?
还是更久远之前?
京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动情的,但她并不害怕动心,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并不排斥自己会产生任何感情,因为所有感情都是修成正果的必经之路,只有看破了所有的情感才能逃脱红尘之外,普度众生。可现在,她找不到开始,又何谈看破?
凡人常说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若是情深而不知根源就会迷茫,那最后会不会也和棠锦一样,不仅断送了自己的修仙生涯,还会祸及天地?
为了一己私欲放纵绝不是神仙所为。
京落清楚,没有人比她更接近这世间万般感情的无尽轮回之痛了。若她最后和涂漫之间也只会剩下痛苦,那才是最可怕的。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维持这份师徒关系。千年万年也好,至少不用担心这份情缘消失。
决定好了一切,京落心中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恢复了对两个徒弟的教导。而昆仑幻境从表面看起来,也似乎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但涂漫明白,并不是。
虽然京落看起来对他和丰庆一视同仁,但他总觉得自从上次开始,京落就对他冷淡了许多。没错,他刚到昆仑幻境之时,京落就是这样一副清冷样子,可涂漫就是感觉她比那时还寒冷。
他不明白京落究竟为什么这样,因为她几乎不会有过多的情绪,所以涂漫总觉得她是在上天庭遇到了事情。
“很好,这套功法,你可以自行修炼了。”
看到京落对丰庆说完话转身就走,涂漫立刻追上去,将她拦在了路上,
“师父,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京落知道涂漫一定会来追问她,但看着他担心的神情,原本想冷漠略过的她还是不忍心,将目光散开,京落语气有些不自然的轻柔,
“没事,你好好修炼。”
“不!师父,你不要隐瞒,我感受的到!”
“你最近有些疏于修炼了,我担心你被丰庆赶超,还有你体内……气息越来越不稳了,要注意。”
“你是在担心我?”
涂漫信以为真,脸上的欣喜越来越多。
“好好修炼。”
“好!”
涂漫再次拦住想要离开的京落,
“师父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不能……时常在你身边,我……”
“你还是多用些心思在修炼上吧!”
看着京落冷漠决绝的消失在眼前,涂漫不禁回想自己最近这段日子没有认真修炼的状态,随即他便理解了京落。因此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在日夜不停的修炼,终于修为又涨了一大截,即便丰庆天赋再高,一时也难以追上了。
“师父,我如今修为略有长进,你且看看?”
涂漫站在京落面前满脸自信,但京落似乎并不感兴趣。
“丰庆,与你师兄对对招。”
“为什么?”
涂漫不明所以。因为从前都是京落亲自和他过招的,而且他也和丰庆比试过了。
“师父,不用了,我和师兄打过了,我不行。”
“再来一次。”
听到京落的坚持,涂漫的心忽然一沉,他再没说话,举起长剑便指向丰庆。
“不是吧师兄?我打不过你的!”
“别废话!”
丰庆还要再拒绝,可却被涂漫逼得不得不还手。她的修仙生涯本就没几日,再加上原本就比她厉害的多的涂漫今日不知怎么,出招皆是快而狠,丰庆没接几招就被打倒在地了。
“你干什么啊!”
冷风飘过吹落一切,涂漫不再看还在埋怨的丰庆,而是看向了京落,他的目光中像是有箭蓄势待发。不过京落像是未察觉,
“很好。”
“丰庆,你也很好,回去继续修炼吧。”
京落对丰庆说完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而涂漫看着似有似无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在落花缤纷的树林里抓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
京落将手抽出,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如雪的面容上,朱唇轻启,声音宛若昔日山顶的冰雪,
“我是你的师父,你不应该这样失礼。”
涂漫眼睛里的最后一点火光在消散,分明他此刻离京落是如此近,可他的手却再也不敢抬起,仿佛只要动一下,两个人都会变得越来越遥远。
京落目光缥缈,她走过涂漫的身边,一阵微风恰巧吹来,穿着厚重玄青长衣的她仿佛正站在冰湖之上,
“少年当有鸿鹄志,涂漫,把眼光放开,神仙的心是要装下整个天地间的,我们师徒,要明白。”
冷风微乱,涂漫仿佛被冰雪冻在了原地。
原来,已经知道了。
原来,他和她的后面永远只能是师徒。
该庆幸自己还没有说出口吗?
是的。不然会永远见不到她了吧。
京落——
涂漫的心中仿佛升起一股黑色的火焰,燃烧的光透过他的身体将所有漂浮的,绽放的花殆尽了。低下眼眸的那一刻,他双膝重重落在地上,脸上瞬时如同千沟万壑交错,像是翠木被抽干了所有养分,嶙峋的双手在地上像是崎岖的干柴。
答应做你的徒弟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再朽的木材在昆仑幻境里生死往复,枯木逢春也只是瞬间的事情。日夜交换很快掩盖了这一场腐朽,光芒依旧照在花草树木上,仿佛一切一直这样鲜艳。
涂漫一身灰色衣衫,蓝玉剑在手,目光仿佛被寒冰冻住了一般,直到所有招式结束,也不过是如此,而京落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行礼后安静的站在一旁也很淡漠。两个人目不斜视的看着丰庆出招,偶尔的对话也都是关于招式。涂漫仿佛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藏了起来。可当京落交代一切后消失的那一刻,他目光之中的冰雪瞬间融化,留下的只有无边的深情。
“师兄,你怎么了?盯着前面看什么?难道是新的招式?”
看着眼前人好像被定了身,丰庆伸出手推了他一下,可还没等说完话,涂漫一个目光过来,她仿佛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丰庆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你!你干什么!走火入魔了?”
涂漫看着丰庆举着团扇一副随时开打的样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睁开,
“你好好修炼。”
“师兄你去地脉吗?我也去!”
“你明日再去!”
昆仑幻境自从被固定在初夏时节后,只剩下地脉依然寒冷无比。涂漫躺在万年冰川之上,不知过了多久,衣服都已经被镀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而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已经与寒冰融为一体了。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淡淡一眼看过去,会以为他只是一块被遗忘在封山大雪中的朽木。
可他的心依旧在燃烧。
因为他的思维,他的内心,他的全部都还记着那些无比亲近的鲜艳。他可以伪装一时,却没办法伪装一生。
如果不是每日都来这里用身体上的无尽痛苦来压制,他早已控制不住去见她。可身体的痛苦总能适应,即便每日都深入冰川的一层又如何,涂漫知道,只要不能再靠近京落,即便久封印在这里,依然痛苦无比。
他现在只想离京落更近一点,只有这个了,哪怕一步。
涂漫忽然起身,心中的火焰烧化了所有寒冰,随后他的身影就落在了京落宫殿外。天上的月色越亮,就显得大殿离越黑。所有的幽暗一股脑的涌进涂漫身体,此刻的他不再痛苦,也不再控制脚步。
静谧的光线散落在宫殿里,朦胧之中,床上的一抹白色最是引人注目。涂漫看过去,虽然京落双眼紧闭,但他依然感觉无边疏离冷漠。
分明她也会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的。
涂漫不自觉的靠近黑暗里最鲜艳的颜色,眼前虽是满目清冷,可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温柔,生动,多姿多彩怎么会忘却。他仿佛好久没有离京落这么近了,曾经相拥的软玉温香,那些拥有过的都只能用来怀念了吗?
怎么可以!
朱红的唇在黑夜里夺去他全部的目光,涂漫的双眼再也离不开这唯一的温暖,仿佛无形中生出一根线将他越拉越近,渐渐地,眼前已模糊不清,只剩下心中无限荡漾。可就在他闭上眼睛要住这一切时,却忽然在最后一点月光中对上了那双极其冷漠的眼睛。
突然的冰冷让涂漫猝不及防,他连忙抬起头,可光线流转,冷静下来的他再次看过去,面前的人依然在安睡。所有旖旎顷刻消失,涂漫最后看了一眼京落才带着满身的不舍离开。
直到确认涂漫回到自己的宫殿再不会出来之时,京落才睁开眼睛。从涂漫落在大殿外到离开,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一开始京落以为他只是进来看看她,那时候她想,毕竟师徒一场,万事自然不能逼的太紧,可最后,她没想到……
不过她不怪他。
因为发展到现在也有她的原因。是她作为师父给涂漫的眼界见识太小了。回想从收他为徒开始,他就一直在昆仑幻境,起先连上天庭都不敢让他去,即便是下凡,除了很久前的几次无疾而终,这次的丰庆事件她也一直将他留在身边。可以说,凡间的一切他都没有感受过,又怎么会看透天地间所有的道呢?
京落想,如果让现在的涂漫迅速看透这世间的因缘际会,非复杂难解的情缘不可。因为反复折磨才是最深的体会。所以她亲自听了很多凡间请愿,最后终于选中了一个人。
因为她很不同,别人都是求生,而她求的,则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