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伯伯,我真不明白,”沈念绮抚过镯子,将玉牌唤出,“修道……”
“值得您把亲生儿子折腾成那副惨状?”
沈念绮手腕一甩,将玉牌扔向宁焕光。宁焕光也不躲避,袖管飘荡,左手稳稳接住玉牌,接着微微用力,玉牌在他的手下竟逐渐碎裂开来。
“哼,我若得道成仙,吃了灵药,将断臂复原,”宁焕光松了手,视掉落在地上的破碎残玉如敝履,笑道:“还担心不能够再次得到陛下重用吗!”
都能脱离三界了,还惦记着重新得到重用。
沈念绮想,这话你跟皇帝老儿说去,保准他心花怒放,给您官复原职。
不过,说来奇怪。
一般情况下,灵药只能给体内有灵根的人服用,凡人贸然服用仙药,会因体内灵气过于充盈,运转不周,最终导致爆体而亡。
宁焕光显然并非身怀灵根之人,否则,他必然自己去修道,而非把儿子做成活炉鼎,卖与他人行个方便。
如此曲折迂回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沈念绮又想到刚才见到的宁公子,脸上腐烂了大半,舌头被拔出,喉管不住地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活像是被浇蔫了的菜,软趴趴的,唯有手上力气大得很,和宁焕光一样。
他持剑劈来时,先行领路的侍女避无可避,从左肩到右腹侧下方,可堪是开膛破肚。
鲜红的血溅到鲜红的婚布上,一层又一层的红色晕染开来,沈念绮扶住被砍的侍女,迅速给她喂了止血药,又用剑意困住已然疯魔的宁公子,嘱咐另一人道:“快去喊人。”
外人来此也无用。
沈念绮只是怕侍女看到接下来血腥的场面,找个理由把她支走。
对受伤侍女的应急处理已经做完,喂了丹药,也理通了对方的气脉,让微弱游丝的灵气可以顺利在体内游走,不至于伤了本元,沈念绮轻轻将她放置在床榻上。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你呢。”
『救出』,是指带他离开宁府?沈念绮看向被剑意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宁公子。
宁公子神志不清,早已无法约束体内游走的灵气,数股灵气正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冲撞着主人的五脏六腑。
沈念绮按住他右手,发觉他身为炉鼎的脉象已乱,原本炼化得极好的修为也损失大半。
“多有得罪。”不等沈念绮上前,发了狂的宁公子呜噜一声,似是凶兽断气前的悲鸣,他猛地扯开剑意,挥剑直向前砍来。
被宁公子撕碎的青莲剑意逐渐消散,沈念绮心有讶异。宁公子的修为,充其量也不过是练气,狂化状态下竟然能无视境界压制,破开她的剑阵。
剑意与修道者本为一体,修道者强,剑意自然不会弱,剑意受损,修道者也会承受相应的痛苦。
若是剑意被连根消去,修道者苦苦炼化的本命剑就算是废了。
趁宁公子狂乱不知所至,挥剑胡砍一通之时,沈念绮绕到他身后,反手将青莲剑刺穿他的胸膛,连剑带人死死摁在地上。
沈念绮起身,踢开对方失手掉落的宝剑,怕宁公子再度发狂,便从镯子中取出睡针,一连排了十二发。
待宁公子入眠,沈念绮撤去了青莲剑,将其翻过身来,仰面朝天。
“果然,即便是作炉鼎,用的法子也太异常了。”
青莲剑刚一拔出,未等沈念绮敷上药粉,宁公子胸前那道可怖的血红伤口,便已飞速愈合。
床榻上的侍女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沈念绮抬头,思索片刻后,用定形符将宁公子拘束在原处,走去床榻旁打横抱起侍女,决定先回正厅。
思绪飘回现在。
沈念绮叹气,回答道:“陛下他下令发放宁、沈两家至此,并非只是因为伯伯您和家父不再身居要职。”
宁沈两家,一文一武,宁焕光和沈延卿,作为家主的两人官居高位多年不下,自然会引得帝王忌惮。
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不知为何,宁焕光却执拗异常,认定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没能让皇帝满意,才导致自家一族流落至此。
“宁伯伯,我们还是莫谈旧事,眼下还是先紧着救公子之事,”沈念绮手搭在镯子上,继续问道:“您是听信了什么偏方,又是请了哪位高人炼化的……公子?”
直接将宁公子称作炉鼎,未免太过失人性,沈念绮话到嘴边,强行咽下了“炉鼎”两字,改称了公子。
“他伤得如何?带我去看看!”宁焕光视线从沈念绮身上转开,皱眉盯着左明云,“他不能去,就在这待着。”
“我是沈姑娘的侍从,姑娘说去我就去,她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左明云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想通过上下眼皮的张合打出一段密码,疯狂暗示师父带他前去。
沈念绮被他的举动逗笑,点点头:“自然是要带上明云。”
宁焕光冷哼一声,甩开袖子,大步流星地朝屏风后走去。沈念绮和左明云跟在他身后。
“师父,”左明云贴近沈念绮,扯扯她的衣角,低声说道:“宁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我看着不好,像是……”沈念绮顿了顿,左明云把头低下来,凑近沈念绮,等她继续说宁公子方才的情况。
“入魔。”
沈念绮的吐息似羽毛一般,柔柔拂过左明云耳畔,惹得他耳朵登时红了起来。
左明云面上发热,心中却因“入魔”两字而坠入九尺冰窟。
看到对方脸上神色犹疑不定,沈念绮猜测,左明云或许是在担心他的心魔。沈念绮顺手拍拍他的头,说道:“放心,我有办法。”
心魔像是白衣上难以去除的污垢,又是传染性极强的一种恶缘。
若是正派修士在道心不稳之时,接触了入魔或即将入魔之人,则极为容易被心魔侵蚀,动摇本心,从而堕入魔道。
不过,沈念绮指尖抚过镯子上凸起的莲花纹样,储物镯里的定心香还有两柱,即便左明云不慎入魔,她也能应付得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话间,宁焕光已带着两人来到了东厢房前。
房门吱呀作响,左明云拦住正要开门的宁焕光,说道:“宁大人,您退后。”
宁焕光看向沈念绮,她点点头:“宁伯伯,交给我吧。”
清光一闪,两把青莲剑凭空出现,护在宁焕光左右,宁焕光紧紧捏着手上的佛珠,抿唇不语。
沈念绮上前,用剑尖挑开门来,屋内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晚风吹得纱帘飞舞,屋内空荡,毫无人的生气。
宁公子,染血的锦缎,被宝剑砍伤的各种物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了……”
沈念绮忽然感觉背后有一丝凉意,像是有人的游魂紧贴了上来,她猛地转头回看。
——什么都没有。
左明云一脸不解地看向她,关切地问道:“刚刚是出了什么事吗?”
宁焕光冷笑,质问沈念绮:“吾儿何在?贤侄,你不是说有人砍伤了侍女,我老了,眼睛如此不好使,竟未看见半分争斗的痕迹!”
沈念绮哑口无言,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怎么会有人能将现场完全改头换面?
……难道是幻术?对了,起先我的千里传音符也被莫名其妙的阵法无效化了,沈念绮刚要开口解释,却眼见着西边一群仆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厮,见了宁焕光立在门前,直接跑来跪下哐哐磕头,嘴里不住地说着“小的罪该万死”,两三个侍女相互搀扶着跟在后头,哭哭啼啼的,听不清在说着什么。
落在最后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摇头叹气,背着双手,慢慢地走来。
左明云心下不悦,看师父刚才手足无措的反应,分明是对现状一无所知,现在又乌泱泱来了一群人,架势仿佛是来兴师问罪。
莫非是宁府上下合计起来,要诓骗师父一遭?
“明云,”沈念绮见左明云手上又开始凝聚紫光,轻声唤道:“不要乱来。”
左明云放下准备施法的手,睨了宁焕光一眼,宁焕光似乎专心地等着老者来见他说话。
于是,左明云也不再理会宁府众人,快步走到沈念绮身边,侧身挡在她身前,低声说:“别担心,我对这个任务熟得很,我们不会有事的。”
老者终于来到了东厢房门口,他正要跪下,宁焕光连忙伸出仅剩的一只手,示意他免跪起身:“卢先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都过来了?小夕岂不是没人照……”
宁焕光提起某个名字,忽然面色一变,僵硬地止住了话头。
小夕?
沈念绮和左明云对视一眼,谁啊?
“小姐、小姐不见了!”老者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哭嚎似的喊出了那么一句话,整个人的魂儿像是被抽走了一般,顺势瘫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宁焕光听到此话,身形一晃,沈念绮差点以为他也要瘫倒在地上,忙上去扶了一把。
左明云看地上那老头儿见家主不发话,偷偷从臂弯中抬眼看了看宁焕光的反应,似乎是察觉到了左明云的目光,老头儿又赶忙收回视线,加紧干嚎了几句“老朽无能”“是老朽看护小姐不力”。
“无妨,无妨,都是命……”宁焕光良久才回过神来,沈念绮感觉刚才一瞬,宁焕光仿佛是去地狱走了一遭,耗掉了半条命才回过来,整个人的身体都靠她支撑着,才没有滑落至地上。
“宁伯伯,‘小夕’是公子的妹妹?”
宁焕光缓缓点了点头,握住沈念绮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救救她。”
沈念绮觉得任务内容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