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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上烟火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作者:常文钟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3-26 18:40:20 来源:文学城

怦然心动固然美哉,也总有甚么情谊是更难能可贵,千百年来,锦绣会枯荣,富贵会消散,唯真情抵得过岁月漫长。

次日晨,天光破缕,云开雨霁,虚空湿冷未散,雾岚笼罩半山腰,木植葱葱,连绵起伏的北山宛若水墨画中景,太上仪驾尚停在驿站中,李清赏跟着柴睢提前步行进山。

行在石阶平整的山道间,寂寥无人,唯鸟鸣更显山幽,山中清气宜醉,大约爬了十来个大石阶后,回头往下看,山下面村舍里已零星起炊烟,李清赏累得坐在旁边一块湿石上。

“我们到底去要哪里?”这不像是去北山行宫的路,她喘息着问柴睢,言语平静,仿佛昨日夜里她两个之间,不曾有过那些至今无有结论的争执。

与其这样形容,倒不如说她似乎已经不记得,谢知方与柴睢曾联手将她欺骗的事。

“再走走,快到了。”柴睢语焉不详,抬手指向不远处。

那边山腰间伫立着一座拙朴的五角亭,亭子的飞檐顶角在飘绕山间晨雾中若隐若现。

湿石坐得凉气侵身,李清赏沉默中站起来,感觉出身后衣服湿一片,凉飕飕,自晨起跟柴睢上山,她甚至没问过此行究竟目的是甚么。

柴睢在旁看着李清赏,并不打算伸手扶她一把,就这么看着李清赏从石头上站起,拍拍衣服,拄着路边拾来的木棍继续沿石阶往上爬。

前行不多时,日头升得更高些了,暖意洒下来,穿过繁茂枝杈被割裂成无数细碎光斑,落在石阶上,斑驳了人影,石板路上有蜗牛爬行留下的痕迹,目之所及,苍苍木有迹,英英花落痕,仿佛是岁月迷惘时在这里留下的徘徊脚步。

此情此景之下,李清赏心里升起股不明来源的淡淡哀伤。

至离柴睢说的半山亭还有些距离时,虚空里断续传来竹笛声,李清赏讶然回头,对上柴睢平静而清澈的目光。

柴睢停下脚步望向侧前方的山峦,嘴里嘀咕了句:“真巧。”

李清赏没听清楚她说甚么,满心好奇地沿石阶踮脚寻望,在被天光破开雾岚的半山亭,她眺目寻见笛声源头。

那厢亭下有位素衣女子,背影轮廓瞧不出年纪,孤身迎日光而立,山间晨风吹拂起她蹁跹衣袂,竹笛符调同时自她修长指间翻飞而出。

笛声中的思念如溪水潺潺流动,从如泣如诉的呢喃低语,到决绝洒脱的错过和遗憾,曲音时而婉转轻柔,时而高亢辽阔。

笛声描绘出两个性格截然不同之人的冰与火碰撞,有如一个是在深宫中的含情脉脉,深沉绵长,一个是在烽火狼烟里肃肃萧然,果决利落。

笛声的最后,乐符中的两人并没有再次相见,因为她们一个看淡生死,衣袖轻挥间飘然而去,被留下来的那个痛失从未宣之于口的挚爱,任思念成疾,翻涌河海。

一曲生死两隔,满纸思念难传音,惟青鸟自头顶殷勤飞过,将此信送往遥远的天际。

笛声收罢,李清赏不知不觉泪湿眼眶,山间风带了初日新升的温柔,她伸伸手,摸到风里写遍眷恋。

“母亲当年,并没有见到相父最后一面,”柴睢走过来,道破亭下之人身份,语慢声低说着不为人世而知的辛秘,“相父遗嘱,他身后物皆付一炬,可大望朝里处处都是相父的影子,母亲无论如何都躲避不了,她最最难过时,连我也是不见的。”

大望东宫柴睢是武相林祝禺带大,莫说东宫举手投足间像极武相,就连阿睢沉默不语时,黑长眼睫在眼尾扫出的弧度,都和她相父如出一辙。

世间对于大望君臣那段隐晦的感情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若非柴睢亲口所说,李清赏阅遍史书也绝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她沉浸在笛声以及那段辛密中久久无法平复心情,摆手忍悲道:“如此天家秘史,怎可如此毫不遮掩说与别人知,是故方才你甚么也没说,我亦只是不慎听了曲笛子,实在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柴睢无声失笑,摊开一只手问:“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话想说?”

“啊,”李清赏看过来,问:“我应该说点甚么,拜见圣太上万万岁?”说着往那边半腰亭一指,“隔这样远,总不是要我直接叩拜过去罢,你别太过分哦。”

柴睢额角青筋欢快地跳好几跳,心说很好,报复这就已经开始了,于是乎放弃挣扎般挥了下手:“半山亭往东有片桃林,路过摘些桃子吃。”

李清赏抽抽鼻子跟上柴睢脚步,嘀咕着疑惑:“我们甩开其他人取道这里,就为摘桃子吃么?”

红日东升,其道大光,驱散了山林间所有雾霭迷障,逐渐露出青山翠林茂盛的模样,柴睢头也不回走向前面,忽自白道:“柴篌在做局把我往里套。”

“啊,”李清赏大吃一惊,未见过这等热闹,趋步跟上,“那可套得住?”

“废话。”不用看表情,光从这两个字的语气,就能听出太上梁王被她气得不轻。

但太上没办法,谁让她联手谢知方骗了李清赏呢,这会儿得了机会改过自新,正是不打自招弥补过错时:“我这会儿离开汴京躲来北山,一是为避暑,二则是给柴篌个按翻我的机会,端看他把握得住否了。”

和光罢官,太上离京,再好不过的“趁虚而入”之机。朝堂之争说白无非就那么回事,谢知方与和光之间是何“交易”,和光与刘庭凑间又达成了哪种“平衡”,刘庭凑与皇帝间出现甚么问题……这些统统不需柴睢操心。

以局外人身份,反倒能把波云诡谲之事当成简单的故事来听,李清赏促狭道:“你说话素来真假三七分,此番大张旗鼓跑进北山来避暑,究竟是你想给机会让皇帝按翻你,还是你要腾出手来把皇帝按到地上揍?”

“这个委实说不准,”柴睢笑,把袖子往手肘挽,吐纳之间满腔山中清新,快意无束,“看最后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咯。”

“若你赢呢,会有如何结局?”李清赏跟着笑,笑得没心没肺,造化弄人的淡淡哀愁却始终笼罩在她心头。

“那又能有如何结局,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柴睢从地上捡起块碎石掷向不远处茂密的树冠,惊起数只飞鸟,她望着飞鸟笑:“你不是想自己经营学堂么,我日后可以陪你,你只管教书,经营之事,我也略懂皮毛。”

惊飞的鸟儿黄身红腹彩尾,三五结伴投向茂林更深处,李清赏在柴睢身后追问:“若没赢呢?”

柴睢回头看过来一眼,惯常淡静的脸上有笑容灿烂如旭:“那便没赢呗,不影响你经营学堂。”

“可我还没决定是否要经营学堂。”瞧着柴睢这般轻快模样,李清赏跟着笑意盈。

她在想,做过皇帝的太上不愧在琢磨人心方面本事一骑绝尘,若非如此,缘何早已消散在风中的竹笛声,会如捕丝般不动声色在她心里细密织起罗网?

错过的遗憾与失去的悲伤,光听着便叫人怯惧不已,若是尝试,定然会疼得蚀骨锥心,偏偏李清赏这辈子,最是怕疼怕死了。

柴睢“啊!”叹出声,一副天塌不下来的轻松模样:“没决定好,那就继续慢慢想呗,不着急。”

·

事实证明,绕远到北山行宫后面才能偷桃,确实有它必须如此的道理,就如同桃林前面有好几条半人高的看门狗,极其凶神恶煞,偷桃不可以正面强攻。

大半个时辰后:

李清赏蹲在清澈山溪边一棵大树荫凉里,两手捧着个洗干净的大粉桃子用力啃一口,满嘴嘎嘣脆,甜汁顺着手往下流,她鼓着半边腮不解问:“所以,我们现在不赶紧去拜见圣太上,绕远偷桃的道理是甚么?”

山溪不深,只才没过膝,不足丈宽,欢腾流动的水面在日光下反着粼粼波光,流水声哗啦中,柴睢高挽裤腿和袖管,猫腰在水里摸鱼虾,李清赏问出此言时,她正拽着水里一团水草搜寻逃跑的河虾踪迹。

她应声转身往岸边看,一个顺手把在水底随波招摇的水草连根拔起,扬手扔来李清赏旁边,道:“偷桃吃需甚么理由,不就是偷桃吃么,这般大的桃,外面可吃不到,你看它一个比你脸都大。”

连水带泥一团水草掉在旁边,李清赏护着大桃躲了下,视线无意间扫过水草根,她看见根泥交错的水草里缠绕着两只红皮河虾,遂故作淡然将之刨出,捏起,丢进身后木桶里。

原本桶里孤零的小鱼儿被从天而降的河虾惊到,毫无章法乱游动起来,两只河虾亦不老实,缩起尾巴在桶里疯狂倒退,转着圈倒退,上上下下倒退。

确定河虾扑腾不出水桶后,李清赏擦去溅到脸上的水,顺便望了眼不远处绿树环绕的“五脏俱全”的小石屋,感慨得出结论:“你以前肯定经常来偷人家的桃吃。”

北山之中有行宫,乃圣太上柴聘落驾之所,至于山中此石屋,则不知当年是谁所建,坐落在行宫后山,位置优越,环境良好,被柴睢无意中给拾到,用碎枝断棍扎巴扎巴在周围圈起个破篱笆,左近便成了她的私人小地盘。

柴睢逆水往上走,一点点在水中搜寻鱼虾踪迹,发现水边草下有个新泥盖口的小洞穴,毫不犹豫将之扒开伸手去掏:“也没总是偷桃子,上回来是咸亨八年夏,我就趴石屋门口写的罪己诏,啧……”

河虾打的直洞半臂深,到头拐了个小弯,她手摸进去,被躲在里面的大家伙夹了指腹,拽也拽它不出,只能换只手再进去捉,太上嘴里话没停道:“晚上带你到下面的地里偷瓜,山里昼夜天温差别大,西瓜比外面卖的好味多了,又沙又甜。”

李清赏啃着桃子,津津有味看太上梁王趴水边与洞中河虾斗智斗勇,并表示:“如果中午你能让我填饱肚子,我姑且信你晚上能偷来西瓜吃。”

她看着柴睢从泥洞里拽出只浑身泥的红皮大河虾,忙拿起网兜过来帮忙接,又忍不住好奇问柴睢:“可你又不是没钱,做甚非要偷瓜吃?莫是为了寻找刺激?”

方才偷桃时好险被人家的看门犬发现端倪,逃跑时撒丫子狂奔,可不是足够刺激。

柴睢捏着河虾在水里涮干净它身上泥,丢进网兜里,甩了下被夹疼的手,转而继续去掏泥洞:“你要有钱,给钱买桃也行呀,我又不会拦着你。”

挡在最外面的大河虾被捉走后,洞里剩下的河虾几乎没反抗力,轻而易举被拽出来,涮干净泥往网兜里丢时,柴睢手欠地在李清赏脸上抹了一下,留下条泥指印:“瓜农种植几十上百亩瓜,光是被猹和刺猬吃的都不知几多,被我偷走仨俩又何妨。”

河泥带有隐约腥臭味,李清赏往后退几步,躲树荫下不出来:“汝乃惯犯也,捉住棍棒不相饶。”

“阿照曾让捉住过,光赔瓜钱不算,还险些被瓜农捉去当姑爷,嘘!”柴睢忽然嘘声,声未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将出去,再从水里站起来时,两只手里紧紧抓着条半斤不到的小鱼。

深色薄衣湿了水半贴在身,她走过来时用手臂蹭去眼皮上的水珠,在李清赏目瞪口呆的震惊中,爬上来把鱼丢进水桶。

“网兜里的河虾要爬出去了,别愣着,虾放桶里。”柴睢趁机咬口李清赏手里的桃,拧拧衣服上的水,踩着草鞋再次跳进山溪中。

“多逮些河虾,清蒸,”她嚼着甜而多汁的桃边嘀咕,“蘸酱油吃。”

听见这两句话,满嘴还是桃子甜味的李清赏咕咚咽了两下,清蒸虾尾蘸酱油的味道仿佛已经真实刺激到她的味蕾。

“你捉鱼好厉害,”李清赏处理好网兜里的几只河虾,拖着水桶沿岸跟上来,“我就从来没徒手捉住过鱼。”

前襟打湿很不舒服,柴睢一双眼睛在水里寻来搜去,拧着衣襟搭腔:“在水边多住些时日就能学会,下午我们去挖些土豆,摘些茄子甚么的,晚上架个炭桌子吃。”

李清赏问:“想要清淡些的话,吃甚么?”

“清淡自有清淡吃法,山里基本啥都有。”柴睢故意踩在溪底部一片水草上,水底浊泥升起,有条藏在水草下的黑影趁机飞速游跑。

“水蛇?!”李清赏在岸边跳起来,亲眼看着那玩意三两下游得消失不见。

“黄鳝,给我网兜。”说话间,看见六七条巴掌长的小鱼结伴从上游下来,柴睢立马招手要了网兜,可惜她下网迟半步,仅兜住三条反应慢的小鱼。

若再往上游走,岸边便没了树荫挡凉,李清赏要挨晒,柴睢折身往回走,不多时被烈日晒得后背灼疼,遂抖着湿衣爬上岸,反正也过了下河摸鱼的瘾。

“容我歇片刻,”她啃着李清赏吃不完剩下的大桃子,眯眼望水花奔腾的溪面,“过会儿收了下游扎的筒子网,中午给你露一手。”

认识以来从未曾见过太上梁王踏足厨舍,下厨做饭听起来显得有些梦幻,李清赏看看水桶里生死难料的鱼虾,再看看啃着桃去水边涮洗草鞋的太上,对能否顺利吃到晌午饭充满怀疑与担忧。

·

至盛夏烈日风雨无阻爬上中天,山中的茂林翠树便体现出它无与伦比的优势,枝叶宽大肥厚,将能烤脱人三层皮的炽热层层叠叠拒挡在外,风吹过,树荫下的石屋凉爽地往外冒着炊烟,是柴睢在屋里叮铃当啷做饭。

石屋不大,二火眼的小灶台搭在东南角,蒸笼里的虾尾还没蒸出味道,柴睢在另个灶眼上做红烧鱼,火舌顶着锅底又被从柴禾口挤出来,李清赏坐在屋门口用力吸气,闻见红烧鱼料汁的香浓,也闻见溪水与绿叶混杂的凉爽。

怪道避暑皆要入山中,实乃因山中凉爽无酷日。

她继续用篱笆墙外折来的细竹枝,与水桶里斗志昂扬高举两只钳子的青皮小河虾干架,漫不经心问柴睢:“你这些年里,遇见过奸佞之臣么?”

这厢柴睢正舀着锅里汤汁反复往鱼身上浇,应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者有之,以权谋利结党营私者有之,十恶不赦倒还没遇见过。”

大望朝抓廉政,内阁制之下,皇帝和公卿互相约束,朝廷这片权力沃土失去了滋养奸佞的温床,由是贪官污吏寻常见,真正权倾朝野的奸佞反而没有,权臣倒是出过两位,而今已然一殁一隐退。

李清赏沉吟片刻,问:“你说的那些恶里,哪种最可怕?”

“最可怕当数朋党,”柴睢又往灶里添把柴,被短暂的黑烟熏眯起眼,“坐大殿最提防朝臣公卿结朋党,朋比胶固,党比金坚,朝臣一旦结成朋党集团,势必祸端丛生,危国甚矣。”

她把鱼翻个面,锅铲戳两下鱼身飞快看过来一眼:“怎突然有此疑问?”

河虾夹住了竹枝末端,李清赏钓鱼般把它提起来,甩两下,它是仍旧死活不肯松钳,她道:“我还在想谢知方与和公,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是真正贤臣么?”

对于李清赏会琢磨这些事,柴睢并不奇怪,汤汁已浇差不多,她把锅盖盖上慢慢焖,放下锅铲道:“哪有甚么真正贤臣,无非贤时用之则是贤臣。”

若不贤时为君父所用之,则便是不贤臣。

李清赏抖动竹枝,青皮河虾噗咚掉进桶里:“我算想明白了,谢知方用我分散刘毕阮注意力,其实压根谈不上欺骗,最多算是不用白不用。”

柴睢摸摸鼻子,没敢出声。

当年赵大爷不让启用谢知方,并执意将他压在翰林院历练,很大部分原因便是谢知方做事为达目的常不拘手段方法,而今十年过去,那家伙行事作风可谓半点没改,仅是稍微收敛了锋芒。

利用李清赏算甚么,连和光罢官、柴睢避权,以及刘庭凑和皇帝柴篌的翁婿嫌隙,都被谢知方算计在棋局之中。

李清赏又问:“如此看来,抄没鄣台,遏制三思苑,也是谢知方主意?”

柴睢语破天惊道:“尊封先宋王助柴篌夺权,与和光罢官让出内阁,也是他主意,倘你是为皇帝,你愿否用这般有能之人?”

皇帝独权坐天下头号劲敌便是和光,凡能设计把和光拉下去的人,不能说完全与皇帝同战壕,至少不会说像和光那样与皇帝之间“势不两立”,如此之人,皇帝何故不拉拢。

习习凉风入门来,李清赏耐人寻味地摇了下头:“说来‘官’字真可怕,一旦沾染上,连好坏善恶都叫人分不出来,而今再想学生们考试时写的答卷,初看时唯觉写在纸上的忠孝大义无比稚嫩,现在只觉世上再无比那更纯粹的答案。”

红烧鱼的香味从木锅盖与铁锅边缘的缝隙不停往外冒,柴睢站在灶台前看李清赏坐在屋门口边斗虾玩边嘀咕事,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没人知道太上梁王看着眼前这幕,心里在想甚么。

午饭做好又是刻余之后,清蒸虾尾蘸柴睢调的料汁,光是闻着就让人口中不断生津,李清赏盛出两碗米饭后迫不及待开吃。

柴睢解开围裙,擦着手在小桌对面坐下来,道了句:“你感觉我经营家学堂怎么样?”

李清赏嘴里咬着个没剥干净壳的虾尾,一时吃不进去,只能囫囵咬断它,继续剥没剥完的壳:“不是说等我开学堂,你来给我打工么。”

“你太磨叽,总拿不定主意,那就干脆我来咯,”柴睢拿起个虾尾熟稔地剥壳,也不嫌烫手,“关键是你没有资金,暑休结束后那九个娃娃将如何安排?按我经验来看,延寿坊学庠售卖后,布教司不会管她们。”

“放假前我去见了她们的负责阿嬷,没人管的小孩,凡不再念书,唯一出路便是去卖苦力。”李清赏试图学柴睢剥虾,不料手指不听话,虾尾烫得拿不住,一下下掉在盘子里,“她们那般年纪,又是姑娘,选择不多,进织布作坊和酒楼食堂打杂是首选。”

天下孤苦多不胜数,尤其咸亨八年夏多地发生暴·乱,需朝廷出钱救济的人成千上万,户部花费年年超支,预算年年不够,内阁卡着巨额费用不敢批红,国文馆拿不到足够数的教谕经费也不愿意,朝臣们成天在黎泰殿吵个没完,在那些家国大事面前,延寿坊女子学庠这几个丫头甚么都不是。

柴睢无法评价庙堂里的争执对平民百姓的影响,只是她想起两件事来:“你们学庠将卖给私人做库房,童山长也被判囚二年,所有财产充公,其实你们童山长只是官场争斗的牺牲品,布教司内部派系对立,他妨碍到别人利益,被人趁机踢出了局。”

她把剥好的虾尾肉放进李清赏碗里,再顺手拿走李清赏手里被剥得乱七八糟的虾尾,三两下剥干净再给她:“所以说,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理解,你为何讨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几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便是这四句话,这四句让无数士子儒生趋之若鹜的话,乃李清赏生平最最厌恶。

无他,只因“兴,百姓苦。亡,百姓苦”。【2】

“学堂你想开便开罢,”李清赏津津有味吃着虾尾,直面惨淡的现实,“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有钱也有人脉,你出钱我出力,简直不要太合拍,不对——”

说话间碗里又被送来个剥好的虾尾,她纠正自己的说法,道:“或许可以说你是开家学堂给我玩的,这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摇头,不可置信中带有几分唏嘘之意:“堂堂柴周旧帝,闲到要去经营学堂,想来不仅布教司和国文馆会被你吓到,皇帝可能还会担心你趁机教出些反贼来。”

一连剥五六个虾尾,柴睢擦擦手扒拉两口饭,又把红烧鱼汤汁往米里拌,言行举止毫无旧帝威仪模样,更与普通人无异:“若你答应下来,我便着人开始准备,月余时间可能够呛,怎么也得三两个月才够。”

李清赏帮她端着鱼盘倒了汤汁,道:“但如果铜矿那些事不解决,我们永远无法安心生活。”

“这些个事还用你说,”柴睢吃口凉拌木耳菜,随后去夹红烧鱼,“刘庭凑做过京官,因在大望革改中极力维护门阀利益而被贬去了宋地,这些年不声不响,结果入京便能进内阁,其实力不容小觑,刘庭凑父子越是有能力,柴篌越是忌惮,谢知方撵走和光,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众人新旧账一起清算之日,已然不远。”

偏离正轨的事情,也是时候被纠正。

李清赏问:“我能做点甚么?”

柴睢从嘴里鱼肉块中揪出根已被油炸炸脆的碎鱼刺,稍顿,促狭道:“大欠儿登,你就专心看热闹呗。”

看那些未得伸张的正义终被还以真相,看那些妄死于暴·乱中的人得以安息,看埋在中曲山黑暗深矿中的无辜冤魂,也终将踏着光明盛大之路,回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家乡。

【1】北宋·张载《横渠四句》

【2】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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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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