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寒光比天上的悬月还要冷,溅出的血却又是那么的滚烫。谢呈不可避免地对上了宋鸣玉的眼睛,所有人都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只有宋鸣玉的眼神是恨毒了他。
实在是,太令人厌恶。既生瑜,何生亮。
谢呈拔出腰间的刀的顷刻,身后的长明卫便冲了进来。长明卫区别于军队,只听命于皇帝,巡视皇城,缉拿要犯,奉旨灭族。
可为何是谢呈带领着长明卫,就在宋鸣玉发愣的瞬间,长刀便已朝向她面中。
宋鸣玉:!!!
想要用鞭子扯开已经来不及,鲜少有人知晓宋鸣玉跟随父兄习武多年,所有人都视她为嚣张跋扈的泼妇,只会些小打小闹的防身术。她伸手握住刀尖,皮开肉绽的同时也短暂地阻碍了刀向前,宋鸣玉提踝勾腿,膝盖狠狠击在那人的鼻梁。
惨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宋鸣玉喊道:“阿娘,你们快走!”
武侍提刀冲出时,谢呈斜着唇对身后的长明卫笑道:“宋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宋鸣玉的软鞭尖锋迅疾地划过一个长明卫的脖颈,血溅出来的声音就像她曾经放纸鸢时,风将牵线割断一样。宋鸣玉侧身闪过,然而谢呈也借此机会来到她面前,一个及笄未到的黄毛丫头,就算习武多年也难以与他较量。他抬掌,几乎将所有的力都集中于掌心打在宋鸣玉胸口。
宋鸣玉最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喉咙里上涌的血刺激着她。她想要弯腰减轻腹部的疼痛,也在此时五脏六腑都像被滚轮碾碎一般,筋脉活像被硬生生挑断。
谢呈扼住宋鸣玉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语道:“鸣玉,我答应了你母亲,留你一命。此后,便改名换姓,安心做个女娘,相夫教子吧。女娘本就应安分守己,所以这一身的武功,我便替你除去了。”
被推开时,宋鸣玉的口鼻耳道皆涌出暗红的血。她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父亲的棺椁上,宋鸣玉想要去扶住将要坠下的棺椁,可她的手软绵无力,只抚过父亲的眉眼,便无力地垂下去。
谢呈年轻时也被誉为汉阳的玉面公子,自从参军后,脸上的肃杀之气便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地面,但他早已对血的腥臭味习以为常。他抬起眸,凝望着眼前咬牙切齿的女人。似乎还与从前一样,谢呈无奈地叹出一口气,“畔娘,我说过的,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宋鸣玉的眼前弥漫着数不清的黑雾,她看着谢呈是如何提剑刺入阿娘的心口,在阿娘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却恬不知耻地拥住她。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宋鸣玉看清了谢呈的口型。
“放火。”
漫天的火光绕在宋鸣玉身旁,明明白日她还和阿娘阿姐谈论着之后将要去的赏花宴应穿些什么,她还期盼着能再看见江婉秋,最好是不要带那个臭脸嬷嬷。为什么谢淮安没有来赴约呢,原来是因为,你们谢家,都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鼠辈。
宋鸣玉艰难地将字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我宋家.....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父兄忠心耿耿,战功赫赫.....”
“满门忠烈.....”
宋鸣玉想要用双手撑着身体起来,火灼烧着她的肌肤,能够感受到皮肉一点一点被烤焦的痛楚。
站不起来....她想要说出这句话,可舌根也因为呕血肿痛的不行。
好疼....
宋府尸横遍野,阿爹为她搭建的秋千和戏台被火舌吞噬,阿姐种下的海棠树也倒了下来。散了满地的海棠,被血染红,被火烧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墙上跃了下来,他的速度极快,将水泼在宋鸣玉身上。
.....
.....
.....
天启三十年,宋家九族被诛
回望眼前的谢淮安,他早已不是年少时那副清冷文人面。宋鸣玉不知为何谢淮安没有去参军,只是谢家人的脸,无论如何她看着都觉得厌恶。
即便如此,宋鸣玉在听见故人时还是会心下一颤,她蜷握扇柄轻推,画有荷花的扇面便展开来。陈则只睨一眼便心生鄙夷:“呵,装什么高雅。若是荷花知道了自己被阉人喜欢,只怕是要连夜合拢恨不得钻进泥里。”
宋鸣玉捏着扇柄,眸光流转着,似笑非笑道:“论见多识广,咱家还真是比不上陈大人。咱家研究这荷花多年,竟不知荷花会因为人的身份,自行闭合,更不知道,这荷花,竟然还能钻进泥里。”
“你少在那阴阳怪气,不过是仰仗圣上鼻息的狗,哪来的资格耀武扬威。”宋言咋咋呼呼的,终于引来了所有食客的回头,有人认出了宋鹤怜后顿时手里的木箸都撂了下来,也不知该如何。
“阿言,不得无礼。”宋鹤怜抬手揽住宋言,都说如今的宋家只怕子子孙孙都要享尽荣华富贵。文有宋鹤怜,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又与太子关系匪浅。武有宋言,虽然现在只是个四品的定远中郎将,远不及父兄的品阶,但有哥哥宋鹤怜在,升迁指日可待。
不过,这两人也是个极端。一个面敷铅粉用玉露净身,活像粉面郎君。另一个,咋咋呼呼像只发了病的狗。宋鸣玉对宋家双子的评价便是如此。
若没有十年前的那场灾祸,或许现在人们提起宋家,说的都还是他们呢。
宋鸣玉眼底的寒意渐现,顾及到万俟玉音的身份,她不打算再多逗留。
“宋尚书,还是要好好管一管你弟弟才行。”
至始至终宋鸣玉都没有将视线放在一旁的谢淮安身上,她转过身朝万俟玉音走去,步子很慢。一只鸟飞过窗户撞在了她经过的那根柱子上,在旁边的女娘被吓得惊叫出声。宋鸣玉转过头,虽然眼睛里倒映着那只已经不动了的鸟,可余光却溜向了身后的谢淮安。
他仍在盯着自己,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宋鸣玉合上扇子,恐怕过几日的私铸铜钱案,要和他打上交道了。
“娘娘,咱们换个地方罢。”宋鸣玉俯身在万俟玉音耳畔低语,她顿时耷拉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道:“可是.....可是这里的桃花酿好喝。”
宋鸣玉便耐心哄着:“娘娘也不想在这里看到那些家伙吧,娘娘若是想喝桃花酿,咱家亲自为您酿个四坛送到云霄宫。”
万俟玉音双眼发亮,迅速起了身:“你可不许反悔,掌印酿的酒可比天上的玉液酒还好喝。”
宋鸣玉轻笑,目光掠过桌上的酒杯。
宋言嘟嘟囔囔地要坐回椅子上,只听见嗖的一声,酒杯直直地砸过来,擦过宋言的脸庞。须臾间的事情,宋言只以为是宋鸣玉扔歪了。碎裂声响在耳边,若非谢淮安及时用宽袖挡住那些碎片,只怕要将宋言的脸划出好几道痕。
他看着被撕烂的袖子,眼神幽深。
宋鸣玉轻啧一声:“多管闲事。”说罢,便拉着万俟玉音离开了酒楼。
就在宋言怒不可遏时,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将五两银子递给谢淮安。
只见他抖得像个筛子,“谢.....谢指挥使。这是,是九千岁给您衣服的赔偿。”
这五两银子的羞辱意味十足,在场的几人无不紧皱眉头。谢淮安扯着唇溢出一声讥笑,他拿过那五两银子,说:“知道了。”
“娘娘忘性还真是大啊。”宋鸣玉依依不舍地将自己的荷包递给面若桃花的女人,与她同龄之人如万俟玉音,都还能去挑一挑心爱的首饰,宋鸣玉的眼睛都快掉在那支蝴蝶藤枝银步摇上了,那簪子虽说算不了上乘之物,可做的实在是精致。
见万俟玉音要回头,宋鸣玉很快收回了视线。两个簪子递到她面前,万俟玉音今日倒是兴致盎然,问道:“掌印快帮我看看,哪个更合适?”
宋鸣玉以前也爱鼓捣这些首饰,她仔细比对过后取下万俟玉音右手的蝴蝶藤枝银步摇为她别在发间。
“娘娘的眼光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这蝴蝶藤枝银步摇要更轻些,不显得繁重,又衬得娘娘脸蛋娇俏动人。”
万俟玉音被她哄得心花怒放,但又瞧了瞧左手的烧蓝点翠钗,遂将那枚步摇取下。宋鸣玉的身量高,万俟玉音微微踮起脚尖,将步摇别在她如绸的墨发间。
宋鸣玉眼波微动,压下心底的情绪后,莞尔一笑道:“娘娘这是要作甚?”
万俟玉音笑起来时就像一只办了坏事还沾沾自喜的小狐狸,“掌印方才眼睛都快将这步摇盯穿了,想来应是要送给哪个美娇娘。我既是花的掌印的银子,那也不能让掌印空手回去。”
宋鸣玉无奈叹笑:“咱家不过一个阉人,哪儿会金屋藏娇?”
万俟玉音充耳不闻,纤长的手把玩着步摇,翦水秋瞳微转,凝在那张脸上。她细细地端详一阵,手里的步摇插入浓发间。万俟玉音瞅着那摇摆的坠饰,笑意盈盈道:“掌印若是个女人,一定会被很多男子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