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桉离开,陈骞又围着深坑独自逡巡了会儿,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余光中瞥见有人朝他走了过来。来人正是府衙的徐日循,他年岁和陈骞差不多,只是身材较为矮小瘦削些。此时他脸上挂着笑,走到陈骞身旁,目光在深坑中巡视一圈回来,“我看了两日也没明白这处怎得就塌陷了,陈大人可瞧出什么眉目了没?”
“陈大人是读书人都没有瞧出,我一个粗人又怎会懂得?”
徐日循张了张嘴,无奈道:“我帮王家公子送礼实属无奈之举,你也知道王家曾于我有恩,王公子来求我,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况且人也是恭贺你新婚之喜,一份礼而已,于你而言算不得损失,是吧?”
陈骞垂眼睨了人一眼,没说话。
“你要是实在生气,你把礼退给我,我给你还回去。”
“你真是打的好算盘,这送出去的礼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徐日循笑了笑道:“既如此,陈大人就念在你我同在乌拉为官的份上,这次不要同我计较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徐日循其实很想问王阑山给他送礼是为了什么,但他猜想陈骞不会说,便忍了下去。他左右看了看,问道,“不是说孙将军今日也来了吗?怎么没见着人?”
“徐大人来晚了,刚将军正想找你。”
“是想说这些看热闹的百姓吧!”徐日循摸了摸鼻子道,“我是觉得堵不如疏,这事被不少人亲眼瞧见过,若是一味阻挠,百姓心中只怕更会想多,那还不如随他们去,想来不过十天半月就过去了。”
徐日循说的心虚,这套说辞虽能糊弄些人,但以陈骞的聪明,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不过昨日王阑山来他府中同他说的那些若真能如此,陈骞怀疑就怀疑吧!
“这是徐大人的事,同我没有干系。”陈骞随意道。徐日循虽有时偏帮王家,但也确实是乌拉城中难得肯做事的官,许多事愿意为百姓考虑。
徐日循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路上这么多人,观感确实不好,我让人去说说,让众人散了。”
……
怕汤食冷了,骆玉珠带着瑶瑶乘坐马车出行。刚到城郊,就见路上诸多行人徘徊。
“夫人,好多人,定然是为了城郊的塌陷来的。”瑶瑶道。
骆玉珠微微皱眉,官府明令众人不许议论,却又纵容百姓前来看热闹,令行为何前后如此矛盾。寒风从车窗吹进,她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放下车帘,骆玉珠坐直身子不再观看,不论怪异与否,同她没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外头阿七在与人交涉,骆玉珠掀开厚重的车帘下车。
两名小兵怔怔看了骆玉珠会儿,随即恭敬道,“陈夫人。”
“我想给夫君送些吃食,不知是否方便?”骆玉珠道,她声音温温柔柔的,配上一张如潋滟桃花般的美丽脸庞,顿时让两个小兵红了脸。
俩人心中都想着,早就听闻陈千总娶了位同天仙一般的娘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方……方便的。”其中一人道,“只是前头路不好走,马车恐难同行。”
骆玉珠正待说自己走过去,就听到不远处俩妇人走过来,语气不忿道,“怎么这位夫人可以去,我们去不得?”
俩小兵对视一眼,对这两个纠缠不肯离去的妇人也颇是无奈,摆摆手道,“你们也去吧!”
徐大人嘱咐让人不要再靠近,可前头已经上去了好些人,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了。
那俩妇人面露欢喜离开。小兵转头对骆玉珠道,“夫人,我给你领路吧!大人就在前头。”
骆玉珠点头,同时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
徐日循挨着陈骞刚说要请他吃饭,就看到一小兵气喘吁吁跑来,对着陈骞道,“大人,您……您夫人过来了。”
陈骞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听见一旁的徐日循诧异道:“谁?你说谁夫人?”
“陈夫人,千总大人的娘子,说是要上来给大人送吃食。”
徐日循闻言看向陈骞,“你家娘子上来做什么?不会也是来看热闹的吧!”
“刚不是说了,给我送吃食的。”陈骞说完,心中也觉奇怪,他可不会觉得骆玉珠是真心疼他来送吃食的,可那人也不像是喜欢看这种热闹的。
道路崎岖不平,骆玉珠走的有些艰难。她见路上妇人不多,越发觉得自己被骗了,只是此刻已没后悔的机会。一旁的瑶瑶指着前头,喜道:“夫人,大人过来了。”
骆玉珠抬头,陈骞正朝她这边大步走来,同行的还有个男子。
四目相对,俩人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徐日循道:“新婚燕尔,真是羡煞旁人。”
骆玉珠觑了眼陈骞,见人脸上并没有高兴的神情,一时更是尴尬。陈骞接过食盒,给人介绍徐日循。
“徐大人。”骆玉珠朝人福了福身子道。徐日循回礼,目光落在骆玉珠带过来的食盒上,“久闻江南美食众多,不知夫人做了什么好菜来?”
陈骞皱眉,这人可真是脸皮厚 。
骆玉珠十分尴尬,“我手艺一般,这是家中厨娘所作。”
“徐大人,我想你该走了。”陈骞不客气道。
“那……那行,”徐日循也不生气,朝着骆玉珠笑道,“陈夫人,我就先走了。”
等到徐日循离开,陈骞左右看了眼领着骆玉珠去了一旁。周围不少人都是席地而坐,陈骞看着骆玉珠,心想这人恐怕不习惯。骆玉珠倒是一早就预备了东西,她将盖在食盒上的布巾取下垫在地上让陈骞坐。
陈骞低头瞧了瞧,不禁以拳抵唇微咳了两句,才坐上去。骆玉珠随即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汤食一一取出,刘婶做的十分丰盛。
陈骞看着人神情专注的模样,问,“怎得想到要给我送吃食?”
骆玉珠抬头,“林婶担心你让我来看看……我是不是不该来……给你添麻烦了?”
千总夫人过来给千总大人送吃食,这消息如同风一般,已经传遍了左右。此刻即使是骆玉珠这般眼耳不那么四通八达的人,也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
“没有,”陈骞摇头,他扫了眼四周道,“你来我很高兴。”
接过骆玉珠递过来的筷子,陈骞问:“你今日在家做了什么?陈晓芸有没有为难你?”
骆玉珠摇头。
不远处的徐日循同几个亲信坐在一起,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起来,有人说陈夫人生的果如仙子一般漂亮,有人说俩人般配,还有人说……许久徐日循收回探视的目光道:“我怎么瞧着,俩人不太熟的模样。”
不同于旁人说的火热,两位当事人显得有些沉默。聊天大多是陈骞开头问话,骆玉珠回他一两个字,或是点头摇头。在周围人时不时的窥探下,纵使是一向厚脸皮的陈骞一时也没了话说,俩人就这般沉默到陈骞吃完饭。
吃完饭陈骞接过人递过来的蓝色锦帕,一时有些发愣。
“这是干净的,没用过。”骆玉珠见人不动,以为人是嫌弃,赶紧解释道。
陈骞同人对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帕,才有些迟疑地拿起去擦嘴。他倒是忘了,他家娘子是个很讲究的人。
骆玉珠被陈骞送上马车,同人告别后,马车匆匆驶回陈家。刘婶听到声音,急急迎了上去,“夫人,大人可是十分欢喜?明日还送吗?”
骆玉珠果断摇头,她今日去已然十分后悔了。看来以后陈骞没有说的事情,她还是不要插手,刘婶和瑶瑶的话是万万不能再听了。她在陈家不过呆上一年,还是同人保持距离的好,凡事不可逾矩。
不知是上午去郊外吹了风的缘故,下午骆玉珠有些头晕起来。她嘱咐瑶瑶自己想要睡一觉,无事不要来打扰她。因此下午柳娘子等寨中女眷过来时,瑶瑶便以夫人身子不适拒绝了人。
……
一场大雪,整个乌拉城顿时成了冰雪之城。陈家院里院外,都覆盖着一层厚重积雪。这种天气,陈骞是不用去军营的。一早起来,他便拿着把铲子和阿七在院中清理积雪,随后其他人也都加入了进来。
骆玉珠在第一次险些摔跤之后,紧紧跟在林婶后面。
只是那积雪深厚,行走不易。而积雪被铲除之后地面又格外的湿滑,这对骆玉珠这个没什么应对经验的南方人而言,摔跤实难避免。眼看人就要再次摔跤,陈骞上前将人扶住。
陈骞将人扶到一边,看着被冻得小脸薄红的人道:“别弄了,一会儿手抖。”
这积雪上面是雪,下面是冰,铲起来费劲的很。
“晓芸,刘婶,你们也都别弄了,休息去吧!”
刘婶丢下铲子,想了想道:“那我去弄些热汤食,大人你们一会儿喝。”
骆玉珠连忙道:“我和刘婶一起。”
看着骆玉珠小心翼翼离开的步子,陈骞皱着眉头继续铲雪。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骆玉珠待他比之前还要生疏。
见其他人离开,陈晓芸拿着铲子走到陈骞身边,边铲雪边同人聊天。听着人在耳边叽叽喳喳,陈骞转头道“有事说事,别在这吵我。”
“我哪里吵你了,我这分明是在帮你。”陈晓芸双手叉腰,对他哥对她的态度十分不满,“我可不想某些人,铲个雪还要摔跤。”
“说不说,不说我去外头了 。”陈骞作势就要起身。
“等一下,”陈晓芸拦住人,然后又轻又快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你说给自己听呢?”
陈晓芸瞪了人一眼,随即大声道:“我想买双鞋子。”
“陈晓芸,你属蜈蚣的,有那么多脚穿吗?再说你不是说看不上乌拉这边的东西?”陈骞皱眉。
“那我现在看上了,你就说给不给我买吧。”
“不给。”
陈晓芸怒目:“你给她买那么多东西,给我买一双鞋子都不肯。这不公平。”
陈骞上下打量着人,心中一时满是愁绪,这哪里像个女儿家。他缓了缓语气道:“晓芸,你不是喜欢霍勒津吗?去杨大哥那里念书……”
“不要。”陈晓芸果断拒绝,这不是她哥第一次这样说了。之前她就不肯,现在她要赶走骆玉珠就更不可能去了。而且她讨厌念书。
“为什么不要?你给我说个缘由来。”
“土匪为什么要念书?”陈晓芸理直气壮,并不因为陈骞生气而害怕,反而声音更大了起来。
“你现在是土匪吗?”陈骞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陈晓芸给气死。
“我是,就算现在不是我以后长大也是要去当女土匪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此时陈骞还是忍不住额角青筋横跳。但每次说起当土匪这件事,两人都不免要吵。好一会儿,陈骞深呼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劝说道:“晓芸,当土匪和念书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土匪……也是可以念书的。”
“可我不喜欢,”陈晓芸看着人,不理解他哥为什么总想要她去念书,“你自己不是也不爱念书?”
“我……”眼看又扯到这里,陈骞开始头疼。
“你还说读书人都是死脑筋,上次你写信还写错字……”
陈骞闻言喉头一哽,他偏头朝灶房看了一眼道:“小点声。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我那次是忘记了,不是不会写,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陈晓芸撅了撅嘴表示不信。
陈晓芸声音大,骆玉珠在灶房听的大差不差。等到陈骞气急败坏回房时,刘婶接过骆玉珠手头的活,让她进屋安抚人。骆玉珠站着不想动,她如何能安慰陈骞。
刘婶一心想要小两口关系更好,总想着法子撮合。骆玉珠没得法子拒绝,只能回屋。屋内陈骞正躺在炕上小憩,骆玉珠想了想放轻了动作,拿了东西便悄悄出了门。刘婶见她这样快就出来了,正待询问,骆玉珠便道,“夫君身体有些乏了,已经睡下了。”
如此刘婶也无话可说了。骆玉珠松了口气,她拿起手头的绣篮,无聊地开始绣起手帕来。
屋内陈骞躺在炕上,听着骆玉珠进来又出去。等到骆玉珠第二次进来无视他时,他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骆玉珠,我不舒服。”陈骞这样说。
马上就要走出门的骆玉珠转头,犹豫片刻道:“那我让阿七去找大夫来?”
“算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