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炕修的很大,烧的也很暖和,可骆玉珠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总有个黑影一直抓着她,而她却被不知名的东西束住了手脚,而身体又沉重不堪挣脱不得,只能在恐惧中看着自己慢慢被拖入无人的荒凉深处。许久她睁开眼睛,熟练地在一片混沌的黑色中慢慢平息战栗。
刘婶看着人眼下泛着的乌青劝说道:“夫人,这天冷的很,不若今日就在家休息吧,有事让阿七去也行。”
“母亲的病我得亲自去照看才放心。”
“那我让阿七给你套车……”
“不用。”骆玉珠再次拒绝。陈家同骆家离得并不远,走路也不过半炷香多时间。
看着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刘婶深深地叹气,哪有新婚夫妻从第二晚就分床睡?且新嫁娘日日回娘家的?这成的是哪门子的亲呐?
大人也不在意,还让她不要对旁人说。可即使她不说,这情况也瞒不住多久呀!
乌拉的天总是高而远,晴空碧蓝澄澈,而在这样的阴天里,则显的有些发灰。骆玉珠走在大街上,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陈晓芸回来过两次,不过每次在同陈骞吵了一架后便又气着离开了。陈骞说她若是觉的无聊可以回家看看,她便每日都回骆家,一是担心母亲的病,其次也是不想一个人呆在陈家。
那件事情陈骞没有逼着让她马上做决定,这让她狠狠松了口气,只是心中依旧摇摆难定。一方面她知晓若是有了陈骞的帮扶,骆家今后定然能够顺遂许多。另一方面她实在害怕留在陈家。他们虽是流放至此,但也有些积蓄,一家人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若是爹爹不用回官庄,以后一家人辛苦一些,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只是陈骞的话她不敢全信。
眼看就要到地方,骆玉珠深呼口气,将脑中这一片混沌思绪压下,提了提精神才抬步朝院子走去。进门时苏姨娘正在洒扫,见她进来,神色顿了一秒便立马欢快起来,“玉珠过来了!”
骆玉珠先进主屋和母亲说了会子话,才退出来去灶房给人煎药。陈骞这段日子送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过来,用药再也不用同以前那般小心拮据了。骆玉珠蹙着眉头刚把药备好,苏姨娘便从外头走了进来,“姑爷有心,送来的药材可够夫人吃好一阵子了。”
“如今你爹爹去了府衙,虽说不是什么重要差事,但好歹不辛苦而且每月也还有银子拿。夫人的病这样养着,肯定是越来越好的。小琰读书也认真,若是将来能中个科举,我们这一家人也算是有指望了。玉珠,这都多亏了你……”
“姨娘有话就直说。”骆玉珠偏头去瞧她,眉目中显现出几分不耐。
“我……我就是随便叨叨,没想说什么,我去看看外头衣服晾好了没。”苏姨娘讪然道。
骆玉珠侍候母亲喝了药,本打算离开让人休息却被抓住手,“玉珠……”
张氏的欲言又止,骆玉珠都明白,“母亲别担心,是他让我回来看望母亲的。”
出了主屋,骆玉珠在冷风中低低吐出一口气。她连着七日回来,想必大家都在猜测陈骞对她如何了吧?只是偌大的乌拉城,除了这里她实在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吃完饭,骆玉珠被叫进了屋。
“姐姐,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担心母亲。况且陈家那边的人我都不认识,陈骞说了我可以常回来看看的。”骆玉珠无奈,重复着这几日说的最多的话。
“谁要问你这个了,”骆玉梧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打开看看。”
“云片糕?糯米红豆糕?”
小小的食盒中,左边放着如白雪一般的云片糕,右边则摆着香甜而又软糯的红豆糕。
“本来是想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糖糕的,可惜这边没有桂花。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做这两种了,你以前也是喜欢的,快尝尝味道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骆玉珠拿起块红豆糕咬了口,有些想哭。
骆玉梧上前握住妹妹的手,玉珠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也知道事情到了如今这种局面,很多事情再说也只是让彼此难受,便只是柔声道:“玉珠,你嫁人,虽是情势所迫,但既嫁了,绝不要因不满意而糊涂一生。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放弃自己的一生,是最不值得的事。若你觉他非你良人,将来寻个机会,同他和离。”
“姐姐?”骆玉珠抬眼,泪光中含着诧异。
“你看看你,眼睛下面都黑一圈了。”骆玉梧目光柔和地看着妹妹,心中泛起阵阵酸涩。人过的好不好,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又做噩梦了吗?”
“嗯。”骆玉珠咬唇,吐字时鼻音清晰。
“别怕,姐姐在这儿。”骆玉梧轻抚妹妹的手掌,柔声道,“还记得巷尾的两位张娘子吗?”
骆玉珠想了想点头,小巷的最深处,住着两位年逾五十的妇人。她们一生无儿无女,父母长辈早已离开,丈夫则在兵乱中丧生,两位老人年少时便是密友,年老后更是相依为伴。
“到时候我们就像她们一样,每日做些炊饼糕点、或是绣些花样子,到时候挑着上街去卖,天冷了就回去。所以不要怕,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姐姐。”骆玉珠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想江南了。”
“我也想。”骆玉珠轻拥着妹妹,低垂下来的双眸中亦有细碎的泪光。
屋内低低地啜泣声传到了院子中,骆玉宜也红了眼,不远处的苏姨娘沉着脸将人唤了过去,“别同你爹爹和大夫人讲知道吗?”
……
“夫人,这是什么?”
“一些糕点,”骆玉珠将食盒打开,里面除了姐姐给她做的糕点,还放了些炊饼,那是她回来时在巷口两位张娘子那儿买的。
刘婶自小在乌拉长大,一眼就瞧出了那炊饼的来历,只是那红白两色糕点她没见过。
“这白色的是云片糕,红色的是糯米红豆糕。我姐姐做的,是我们江南的糕点,”骆玉珠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你留一部分等晚上吃饭,剩下的大家分吃吧!”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这次刘婶总算没有叹气,而是生出几分欣慰来,这夫妻吵架总得有一方懂得退让才能和好。
酉时一刻,陈骞的马停在陈府门口。他将缰绳递给阿七,自己则三两步进门。刘婶早早便支着耳朵留意着门口的动静,此时听见声响人立马从灶房中出来。
“大人。”
“刘婶有事要说?”陈骞停下脚步。
“夫人今日回来心情比往日好上不少,还给您带了些糕点回来。这些日子您和夫人僵着,实在是不妥,外人听了也要说闲话的……”刘婶边说边打量着陈骞的表情,看人是否有不耐烦。
毕竟她不过是个下人,对主人家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僭越了。
只是她实在是担心着急。
常言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间不怕吵,但怕互相冷着,尤其是陈骞这样的新婚夫妻,两人间又没有深情厚谊,冷着冷着小问题成了大问题。夫妻间一旦生了龃龉,那就是大事了。
这些日子俩人不仅是分房睡,平日里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下午夫人说那般的话,明显是有意退一步,大人今晚若是也能退一步,那俩人说不定就能和好了。
而且说句实在的话,大人这几日对夫人过于冷漠了,分房睡不说,话都不搭几句。夫人一个小姑娘家嫁过来,夫君不理,娘家母亲又出事,落在谁身上心中都不会好受。
想到这里,刘婶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其实若陈家有个长辈在,事情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只是陈骞上无父母,虽有寨里众多兄弟,但如今也都被瞒着,不知道夫妻俩人生了矛盾,所以她只得忝着脸出面说几句了。
“……大人,夫人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如今母亲还病着,难免心中不安,大人您得多体谅,有时不妨哄一哄……”
“那……该怎么哄?”陈骞沉吟片刻道。
刘婶愣了愣,一大把年纪的人被这个问题问的陡然红了脸,“你多顺着她,再说些好听的话,女人家都爱听……”
……
“大人,这是夫人特意给您带回来的,是江南的糕点,味道可比聚芳斋的师父做的还好吃。”刘婶特意将那俩碟小糕点摆在了陈骞的面前。
刘婶说的夸张,迎着陈骞的目光,骆玉珠不禁有些尴尬,但也只能微红着脸给人介绍。刘婶在一旁看着不禁露出欣慰的笑,然后安静退下。
“你做的?”陈骞夹了块白色云片糕尝了一口。
“我今日回去我姐姐做的,让我带了些过来。”
“手艺很好。”陈骞又夹了块红豆糕吃了起来,神色平淡道,“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嗯,多谢大人送的药材。”
俩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安静吃起饭来。等到晚饭结束,陈骞放下筷子,转头对人道:“考虑好了?”
“嗯。”骆玉珠点头,“我们……谈一谈好吗?”
屋内俩人隔着桌子坐在炕上,骆玉珠桌下绞着手指头,抬头看人道:“我答应大人您说的交易,但是您要保证您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算数的。一年之后,我若不愿意,您就同我和离。”
“自然。”
“口说无凭,”骆玉珠有些忐忑道。
“所以?”
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拿出来,骆玉珠道:“大人是君子,一言既出自是驷马难追。只是玉珠是小女子,遇事总想求个心安。若是大人愿意给我写份书契,玉珠十分感激。”
陈骞回想,这似乎是骆玉珠同他说的最长的话了,虽然这话在给他下套。不过即使是套,他也愿意钻,只是他看着那纸笔,眉头微蹙。
骆玉珠以为是人不愿意,连忙道,“大人若是不愿意……”
“可以,你来写。”
骆玉珠想了想道:“不若大人来说我来写吧!”
“也行。”
按照陈骞所说,骆玉珠提笔写了份书契,又在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加盖红指印,才小心翼翼地递给人。陈骞看着纸上那娟秀的字体,不自在地低咳了声,却也不得不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小小的纸上,一左一右两个名字。左边的娟秀,右边则显得有些许厚重笨拙。
骆玉珠根本没注意,看着陈骞写上了名字按了指印,只觉松了一口气,再次抬眼见陈骞,觉的人顺眼了许多,“陈大人,你帮我爹爹,我十分感激,将来有机会,玉珠会报答您的。”
陈骞挑了挑眉,朗声道:“行,我记着了,以后会向你讨要的。我说的话,定然作数,只要你不愿意,到时候我们就和离。只是我也有几点要求。”
“您说。”
“第一,不要叫我大人,听着像是在军营里。”
“那我叫你什么?”骆玉珠思忖片刻道。
“私下你叫我名字就好,但在外人面前,你得顾我的面子。”陈骞继续道,“第二,我要搬回来住。”
这个也无可厚非,陈骞留她是为了面子,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同她分房而居。
“那我们怎么……住?”
“很简单,”陈骞敲了敲面前的小桌,“以这桌子为界,我们各自一边,互不影响。”
“今晚吗?”
陈骞上下扫视了人一眼,见她面容中还带着几分怯意,好脾气道:“明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