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坤宁宫。
坤宁宫中并不热闹,今儿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后妃们不必来请安。至于皇帝,那更是不常见得到。
楚皇后靠在椅子上,由宫女按着太阳穴。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鱼尾纹、法令纹等各色细纹即便用最好的胭脂水粉也藏不住了。
皇帝已经不喜欢她了,他有三宫六院的年轻女人要去宠幸。每回见了她,也不过是那么几句客套话。
楚皇后闭着眼睛,不禁戚戚。
这时候,听见宫人通传:太子殿下到。
楚皇后睁开眼,挥退宫人,打起精神应付太子。
太子并非她亲生,不过是后来养在她膝下的。太子的母亲,还是当年伺候过她的宫女,这简直是羞辱一般。
楚皇后也曾经生过一个儿子,是皇帝的大儿子,可惜刚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后来她再也没有过儿子,她已经四十岁了,再也不会有儿子了。
她只能抓住太子李成暄这张牌。
好在太子仁厚,与她关系尚可。
想到这里,楚皇后面上露出一个笑,笑意挑起了她眼角的细纹。楚皇后意识到这一点,迅速地压下笑意。
太子已经行至门口,楚皇后起身相迎,一副慈母的派头。
“成暄回来了。”楚皇后仔细地打量一番李成暄,最后点头:“嗯,好像是瘦了些,看来清修这些日子,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李成暄低头行礼:“多谢母后关怀,儿子是为天下苍生祈福清修,谈不上苦。”
闻言,楚皇后赞赏地点头:“好,你有这份心。回来可见过你父皇了?”
李成暄摇头:“尚未,父皇忙于国事,抽不开身也是常事。”
楚皇后嗤笑一声:“忙于国事?他哪里是忙于国事?他不过是忙着寻欢作乐。竹芯,你去叫人请皇上过来,与太子一叙。”
竹芯得了令,很快退出去。
楚皇后拉着李成暄坐下,道:“你这一去快半四个月了,宫内倒没什么大事……”
楚皇后絮絮说了些,又说起初雪的婚事,“长宁的婚事你应当也听说了,想必会觉得怨我。可她到底不姓李,不是自家人,这婚事也不算太亏待她。听闻那人年纪轻轻,已经中了进士,日后必定有所作为。长宁下嫁,也不会受苦的。”
她这话是安抚,平日里李成暄对初雪的照拂她看在眼里,怕因此让他离了心。
末了,楚皇后又补充:“若是你还是不满意,便为她多操心些也无妨。只这事,你父皇已经同意,你切不可再与他争论。”
楚皇后言下之意,这事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她也请示了皇帝。可皇帝同意了,她也没法子。
楚皇后观察着李成暄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了心。
李成暄点头,笑容清浅:“儿子明白。”
那人高高在上,最忌讳别人忤逆他的意思。
他不会忤逆他,这婚事也绝无可能。
说起初雪,都是晦气。楚皇后转移话题,又说起李成暄的婚事:“你也年纪不小,前些日子,你父皇还和我说起,要给你说亲事。你总说还无心成婚,可这事也不能一直拖下去,拖久了,那群言官又有话说了。要我说,要不双喜临门,我也为你相看了一些姑娘,寻个日子,我全请进宫里来,你自己看,看上了谁便是谁……”
他二人说着话,便听见圣驾到的消息。
皇帝李冀迈过门槛,径直过来,视线落在李成暄身上,满意地点头。
“回来了?”
李成暄躬身行礼,发话:“儿子不负父皇所托。”
他这一次出行,去青台山清修,为社稷祈福,是代皇帝所为。青台山在江都,江都乃大齐旧都,后先帝迁都至上京。
但青台山仍旧是龙脉所指,隔几年,便要回去祈福。那本是皇帝的职责,皇帝今年却将这事交给了太子。
朝臣皆道,皇帝器重太子。
皇帝看着这儿子,他稳重端庄,诸事皆有分寸,又滴水不漏。他自然是满意的。
不过又觉得,他太有分寸了,略显无趣。皇帝在情/事上不安于室,年轻时候更是桀骜不驯,看着这儿子行事,多少有些不得劲儿。可这么多儿子,他又的确是最有才能的。
他懒懒地应下,又问了一些旁的事,最后也说起他的婚事。
“老三,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又是长子,应当做出表率,给你那些弟弟们做个榜样,快些把婚事定下来吧。”皇帝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看一眼皇后,“这事我已经和皇后说过了,你可得放在心上。”
皇后当即表态:“妾身记得呢,方才正跟成暄说着,皇上便来了。”
皇上点点头,拂袖而去:“行,那朕便先走了。”
皇后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苦涩,她原想挽留,可看见李成暄的目光,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左右也留不住,反倒丢了面子。也罢。
楚皇后看向李成暄,又叮嘱了几句,李成暄一一应下,这才退下。
李成暄从皇后那儿出来,便来了初雪这里。途中当然不忘打听中秋宫宴之事,柳七娓娓道来。
李成暄听完,仍旧不解,这之中,似乎漏了什么关键。
明明他走之前,人还是黏糊糊的,回来却变成个刺猬,可那张着刺的模样怯怯的,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李成暄无声勾唇,瞧见太医朝甘露殿过来,他闪身绕进假山避开,待太医走过,才作恰好过来的模样。
***
云芷与雨若都在外殿伺候,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什么,瞧着太医急匆匆过来,还有些疑惑。
不过今日郡主确实不大好,该叫太医瞧瞧才是。
二人也没耽误,领着太医进了内殿。
只见初雪在榻上躺着,面色潮红,嘴里胡乱呓语。
云芷吓了一跳,当即请太医诊脉。
太医是柳侍卫请来的,半刻也不敢耽误,取出东西,替初雪看诊。
雨若担忧地问:“可有什么大事?”
太医松了口气,摇头:“没事,不过是风寒入体,喝几服药便好了。”
闻言,二人皆安了心。
初雪仿佛置身一个飘忽不定的梦境里,梦境很亮,什么也没有,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往何处。她一直不停地往前,往前……
云芷去送太医,雨若照顾初雪,靠近了,才听见她的呓语:“暄哥哥……”
雨若内心惊骇,正不知该如何消化,便听见宫人通传,说是太子到。
雨若躬身,低着头行礼:“参见殿下。”
李成暄挥手免礼:“不必多礼。方才我遇见了李太医,可是阿雪出了什么事?”
他的戏滴水不漏,雨若摇头:“郡主今日便身子不爽利,所以才请了太医来瞧瞧,好在太医说了,是小问题,已经开了药。”
雨若当太医是云芷叫人去请的。
李成暄点点头,不动声色道:“孤明白了,你下去吧。”
雨若停在原地片刻,声如蚊讷道:“还望殿下怜惜主子。”
说罢,矮身行了个礼,飞快地跑了。
李成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他何曾不怜惜阿雪?
不过更重要的似乎是,雨若为何会知道。
李成暄眯了眯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这回是堂而皇之进来,堂而皇之在榻边坐下,光明正大地打量初雪。
他今日夸赞的话语并非假话,阿雪又长开了几分,愈发光彩照人。
李成暄抬手,替她整理碎发。可她似乎并不明白,她有多招人喜欢。
***
初雪醒来的时候,眼眶酸涩难当,头也昏昏的,迷糊了一下,才想起来发生了些什么,而后便察觉到身边那道熟悉的气息。
她睁着一双盈润的眼,望着李成暄,有些哀怨。
李成暄拿起旁边的药碗,舀起一勺,仔细吹凉,送到初雪嘴边。
她实在没力气,乖顺地喝了。
李成暄喂了小半碗,又道:“药这么苦,也不抱怨了?”
初雪低着头,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托住下巴,攫取全部的气息,包括那药味与苦味。
李成暄道:“现在该好好说说了,为何躲我?”
初雪吸了吸鼻子,眼泪忍也忍不住,“没有为什么,殿下金枝玉叶,温润知礼,日后有大好的前程,不必与我一道。”
她话音刚落,便顿觉周遭气息冷峻几分。李成暄声音也冷:“我是不是金枝玉叶,你不清楚?我是不是温润知礼,你不清楚?”他改了口称我。
李成暄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收敛几分,“是皇后和你说了什么?还是……皇帝和你说了什么?”
初雪使劲摇头:“都不是。与他们都无关。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李成暄冷冷盯着她:“错?错在哪儿?”
初雪还是摇头,头又痛起来,哭更是愈演愈烈。
在哭声里,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宽大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她更觉得心里悲凉,越哭越凶。
李成暄拍着她的肩,像哄孩子一般,低语:“好了,不哭了。”
***
雨若出来,撞见云芷,云芷看了眼殿内,欢快道:“还是太子殿下心疼咱们郡主。”
雨若忧心忡忡,随口应着,听见云芷说:“太医是你请来的吗?还是你考虑周到。”
雨若恍然惊醒,“我还以为是你请的?”
云芷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不是你吗?那难道是太医自己来的?”
云芷觉得这不是大问题,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说,殿下会不会帮咱们郡主推了这婚事?”
雨若冷笑了声,“他哪里这么好?”
云芷迷惑:“啊?”
太子殿下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不好?从前雨若不是也挺喜欢殿下的嘛?怎么今日忽然这么怒气冲冲的?
她想了想,想不出答案,索性抛之脑后,去做别的活计了。
李成暄没待太久,离开的时候,雨若大胆往他身上瞥了两眼,见他穿戴整齐,这才心下稍安。
李成暄将她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离去。
待出了宫门,吩咐柳七:“柳七,今夜你去做一件事。”
不会忤逆,只会谋逆x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