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华景身边有她的信件,这一点倒与许太医的猜测相符。
只是明曦给穆华景写信,虽有规律,却并不固定,误打误撞刚好在穆华景受伤的那日送到了他手中。
这用毒之人究竟是谁,还没有头绪。
许太医说完了这些,便退了下去。
明曦借过那碗药汁,也要一同告退,却听得皇帝开口道:“你慢些。”
皇帝不疑明曦,又指望她配合着为穆华景治病,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她,便将这几日来王府侍卫寻到的蛛丝马迹让她一一知晓。
依着侍卫传来的消息,刺杀之人隐隐约约指向边关。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谁,但暗卫们提出了一个猜测。
前些年边关不太平,主要是边关外的一些游牧部落会去抢掠村镇,尤其是冬日不能放牧之时,村镇的损失格外眼中。
自穆华景去边关后,着重治理了这些情况,有他的庇护,游牧骑兵轻易不敢来犯。
但冬日实在难熬,穆华景往京中递了折子,特许边关百姓和游牧部落进行商贸往来,互利互惠。
几年下来,游牧部族的日子也安定了许多。
也不知是想从穆华景这儿更多讨些好处还是旁的什么原故,穆华景回京前,游牧部族的首领突然差使者采访,愿与秦王府结姻亲之好。
这要求提得突然,意味也不明,穆华景自然不可能答应,只当做一个小插曲,没理会许多。
但眼下中此奇毒,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前不久才提过这类事情的游牧部族。
因此,有人大胆猜测,游牧部族商议婚事不成,又舍不下与穆华景联姻带来的好处,这才出此险招,妄想先生米煮成熟饭。
据说那部落族长的女儿曾与穆华景交过手,早有仰慕之心,几番因素叠加之下,这解释倒也合理。
只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明曦听完这些,却忽地想起另一些事情。
方才许太医说,这毒也许会让中毒之人把对心爱之人的感情,转移到旁人身上。
穆华景这些日子来对他体贴入微,事事周到细致,根本不像是一个王爷会做的事情。
也许,他早已有了心爱之人,这些天来所作所为,都是把她当做了替身?
明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一想到她如今所享受的一切,都本该是别人的,她顿时就浑身难受起来。
皇帝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担忧,出言安抚道:“这一点你倒不必多心,朕已派人查过,他与那女子,不过见了几次,平时身边也没有什么格外亲近的女子,不会闹出什么委屈人的事情。”
明曦这才松了一口气,见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便要起身告退。
皇帝一点头,对明曦道:“朕借太后的名义召你入宫,可太后也的确要见你。”
“华景这毒,来得奇异,症状也奇异,怕太后她老人家担心,便没告诉她,你自己去哄她关心吧。”
明曦应了声“是,多谢陛下提点”,一抬头便看见候在殿外的黄嬷嬷,抬脚便跟着去了。
明曦去过太后宫中许多次,可从未有那一次像这次这样忐忑。
待入了殿内,明曦规规矩矩行了礼,却迟迟未听得太后让她起身,便一直垂着头,安安静静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太后一声叹息:“起来吧。”
明曦闻言,慢慢起身,只觉得两条腿酸麻酸麻,不敢多动一下。
她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正上下打量她,便低眉顺眼地站着,做乖巧模样。
殿内的女子垂首站着,身姿却挺拔,一看便是受过极好的礼仪教导,午后的日光从她背后倾泻过来,太后逆着日光,看不清明曦眉眼,可单凭这朦朦胧胧的轮廓,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太后看她良久,最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像往常一样对明曦招招手:“过来坐吧。”
明曦上前去,如从前那般向太后奉茶。
太后不主动提起秦王一事,那她也不提。
出乎明曦意料的是,直到她踏出太后殿宇,太后都未提秦王半句,只同从前一样,问了问她最近的功课,同她话了话家常,又让明曦读了几个故事解闷儿,便让她走了。
明曦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同太后道了别,便出宫回秦王府去了。
待明曦离开后,跟在太后身边的嬷嬷也颇为不解,不过主子的事,她不能多嘴,饶是觉得奇怪,也不能开口问。
太后却难得有兴致,主动起了话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没有敲打那孩子,很是奇怪?”
那嬷嬷恭敬道:“太后自有考量,奴婢不敢妄言。”
太后笑了一笑,端起手边已经冷了的花茶少抿一口,皱了皱眉,又放了回去,长叹一口气道:“既然是我儿放在心尖尖上的,哀家还是不要棒打鸳鸯了。”
说罢,又道:“而且,曦儿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又孝顺,嘴甜会哄哀家开心。出身虽不高,但至少清清白白,身后没有混乱的关系牵连,比起那些世家贵女,要简单不少,你说是吧?”
嬷嬷低头,符合太后的话应道:“太后目光长远。”
太后知晓她这是在捡她爱听的说,没再多言,抬手按了按额头,疲惫道:“哀家有些乏了,睡一会儿吧。”
方才她见明曦之前,也想过是否要用些强硬手段将二人拆散,但见到明曦后,又改了主意。
除了她方才说出口的原因外,还有一些事情,也是她考量过的。
她的孩子,她自然了解,穆华景一去边关便是十年,中间回京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有抱负外,未必没有躲婚事的意思。
他远在边关,她总不能硬把人家姑娘嫁过去吧?
她总共就这么两个儿子,长子身为皇帝,婚姻之事除了感情外,还有许多旁的考量。
如今明曦一事,连皇帝都没说什么,多半也是想让穆华景在婚姻一事上自由些。
若是自己喜欢,家世低些也无妨。
更何况,连皇帝都没有阻拦,她一个做太后的,又何必闹得母子离心呢?
太后想清楚了这一层,心里便轻松多了。
待回到秦王府,明曦刚一下马车,就见穆华景大步走了过来。
明曦很是诧异:“你怎么在这?伤口未愈,应在房中多休息才是。”
穆华景面上的担忧毫不掩饰:“怎么去了这么久?情况如何?母后有没有为难你?”
明曦听得他一连串的发问,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是在担心自己,心中顿时有些酸涩,笑道:“没有,太后只让我陪她说话解闷,就如同往常一样。”
见穆华景放下心来,明曦想起从宫中带来的那一碗药汁,便让他回房休息,自己则借口去了趟厨房,将那药汁热了一下,装作刚煎出来的样子,差人给穆华景送去。
想了想又不放心,觉得还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好,便也跟着去了。
听得是伤药,又是明曦送过来的,穆华景不疑有他,接过来便要喝下。
可才喝了一口,便皱了眉:“味道怎么同以前的不一样?”
明曦没料到他味觉这么灵敏,脑子转的飞快,本来想说太医换了药方,但转念一想,他肩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这毒何时能解,还未可知,若说是伤药,待他伤好之后便没有理由骗他了。
况且,就他这尝一口就知变味的味觉,等伤好了再编旁的理由再骗他,只怕也不好远过去。
明曦这样想着,编了个理由道:“之前的是治你伤口的药,这是太医另开的补药。”
用这个理由,即便是他日后伤好了,也能让他继续喝药。
毕竟滋补身体的温和汤药,什么时候喝都可以。
听得明曦这么说,穆华景不疑有他,依言将药喝了下去。
听他没有多问,明曦心中大石头落地,同时也庆幸许太医没有直接给她药方。
穆华景似乎颇通医术,若是让他从药方上看出什么端倪,又因此而受刺激,那情况多半会变得更棘手。
虽然许太医说了,解药还需得慢慢摸索,但这一碗药下去,明曦心里还是颇为期待,只恨不得他明天一睁眼便恢复记忆,不要再让她陪着吃饭喝水了。
但很显然,明曦的愿望落了空。
若说穆华景喝过这碗药之后有什么有什么变化,那还真是有。
变得更黏她了。
一睁眼便想见她,事事让她陪着,事事同她报备。
明曦很是不适应,问他身为一个王爷,整日整日都无公务要忙吗?
穆华景理直气壮的回答他还在养伤,让明曦哑口无言,不知该再说什么好。
白日里陪着他,被他偶尔亲亲抱抱,明曦看在地契房契的份儿上都忍了,可没想到,到了晚上,她要会自己房中休息时,穆华景却拉住她的手,很是不解道:“你去哪儿?”
明曦更为不解:“我回房睡觉啊。”
穆华景不松手:“回哪个房?”
明曦一头雾水:“回我的房啊。”
穆华景好看的眉眼渐渐皱起,神色忽然低落下去:“我白日里哪里惹得你不开心了?”
明曦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转变,也不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戳中了他的伤心事,只如实道:“没有。”
说罢,觉得他奇怪,又只能耐着性子哄他:“我只是回房去睡觉而已,你明日还能见到我,有什么不妥呢?”
又没同他生气,又没同他吵架,这人究竟怎么了?
听她如此说,穆华景神色间的低落更甚:“可是从前,你都是与我同榻而眠的。”
明曦一惊,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度:“我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以穆华景目前的情况而言,不能同他讲道理,讲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于是又换了个法子,试探着问道:“你我还未成亲,怎么就同榻而眠了呢?”
听她主动提起“成亲”,穆华景眉目舒展了些,笑道:“从前在边关时,你得知边关风俗,知晓边关女子皆顺从心意,大胆追求心仪的男子,便也要学她们,不顾世俗礼教,只想与我在一起。”
“从那时起,我们便形同夫妻了。”
明曦越听心里越惊,这人怎么乱说话!
况且,昨天他都没有提这样无理的要求,怎么到了今日,记忆还变了呢?
莫非是许太医那一碗药汁的作用?
许太医你个庸医!
明曦在心里把许太医痛骂一通,又试图挣扎拒绝穆华景:“边关是边关,可如今是在秦王府,是在京中,还是不要的好。”
穆华景委委屈屈,抬手抚上她面颊,声音低哑:“从入京以来,你便变了许多。”
穆华景说着,声音里有许多压抑与难过:“先是只字不提成亲一事,再是在母后与皇兄面前萌生退意,要弃我而去,到了现在,又处处避着我。”
“曦儿,你心里可还有我?”
穆华景说着,闭了闭眼,露出痛苦之色。
明曦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她心里从未有过他,也不敢有他,这让她如何回答?怕是只有闭着眼扯谎了。
明曦正要说话,忽地发觉他神色有些许不对劲,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握住他手道:“你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穆华景虽正同她置气,但见她关心,却还是乖乖答话:“头很疼。”
明曦瞬间便想到那日强迫他承认他的记忆是假象时的情形,心中顿时一惊,也不管他刚才说了什么胡话,一股脑儿都答应下来:“我今日留在这里便是,你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若是他再次受了刺激晕过去,醒来以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若是将记忆编撰得更为离谱,那她简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穆华景只觉得明曦是在敷衍他,皱着眉一动不动。
但神色间却流露出痛苦之色。
那些疼痛显然丝毫未有缓解。
明曦顿时着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抬手碰住他的脸,贴进他怀里,对穆华景道:“不要再想了。”
她声音焦急,显然对他眼下的状况很是担忧。
穆华景心里好受了些,抬手回抱住明曦,感受着她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这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头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便哑声道:“你抱着我,我便好一些。”
有了上次的经验,明曦非常相信他这句话,主动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好了好了,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穆华景依言点点头,拥着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俯身一个使力,将明曦打横抱起。
被他方才那么一闹,明曦也不敢再挣扎,只能紧紧抱着他肩膀,还不忘叮嘱他:“你抱稳些,别让我摔下去。”
穆华景神色缓和了许多,勾了勾唇角:“我什么时候摔过你?”
明曦点点头,头靠在他胸膛上,眼睛闭得紧紧的。
穆华景大步来到榻边,将明曦轻轻放在榻上,明曦想起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里的描述,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让自己心慌的猜测,连忙将眼睛闭得更紧了,只愿穆华景今天只是单纯想黏着她。
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感觉到穆华景抬手搭在了她腰间,做势要勾她腰带。
明曦心里一惊,立刻按住穆华景的手,睁眼对上他不解的眼眸,明曦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是在京都,不是在边关,能不能,等成婚之后再做这些事情?”
但经过方才那一闹,莫说穆华景,就连明曦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于是只能避重就轻,先把穆华景哄好再说。
明曦仰着头,撑起身子,主动在穆华景面颊上落下一吻:“我心里当然有你,可眼下尘埃未定,这些事情总不合规矩。再者,明日里要去拜见太后,若是让她老人家瞧出些什么,总归是不好的。”
说罢,又向他撒娇:“我面皮薄,你是知晓的。”
听她说了这么长一串理由,穆华景也不再勉强她,只追着她那个吻又吻了回去,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下:“你若不想,那边不做,来日方长,总有两情相悦的时候。”
明曦不想同他探讨这些,便岔开话头,推了推他道:“夜深了,赶紧休息吧。”
见明曦的确有些乏了,穆华景也不再闹她,松了手,唤人进来侍候洗漱。
虽然府中人皆知穆华景要娶明曦,在众人眼中,二人已好事将近,但未成婚便同榻而眠,确实是不合规矩。
其他人不敢多言,秋嬷嬷却面露忧色,想着明曦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且今日留宿很是突然,瞧明曦的神色,似乎也有些怪异。秋嬷嬷犹豫了一番,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正想上前劝秦王两句,就被明曦使了个眼色。
秋嬷嬷这才放下心来,一切收拾妥当后,便退了出去。
虽然在心里已经无数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演戏,但明曦心里难免紧张,裹着锦被缩在里面,离穆华景远远的。
她心中一根弦一直紧绷着,但穆华景并未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明曦紧张着紧张着,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听得她均匀的呼吸声,穆华景却毫无睡意。
看着她睡梦中仍然紧皱的眉,穆华景微叹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