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从前在房中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今时不同往日,有穆华景在,她只觉得哪哪儿都紧绷着,不敢放松下来,
从前是因为有穆华景在,她想做什么都无妨,而现如今也正是因为有穆华景在,她做什么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
想到这里,明曦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前后差距也太大了些。
不过……恢复记忆的穆华景,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穆华景。
冷静、淡漠、强大。
若是发生这件事之前,有人来到她面前告诉他,穆华景喜欢一个姑娘时,会像小孩儿似的同她撒娇,明曦是半点也不相信的。
想来他多多少少受了那情毒的影响。
明曦这样猜测道,不过转念一想,穆华景好像还没有正儿八经喜欢过一个姑娘,谁也不知道他当真把一个人放心上时,会是怎样。
想到这里,明曦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待她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低落时,又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前段时日穆华景待她再好又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切皆空。如今毒性已解,所有种种,都要变回原来的模样。
明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穆华景回来了都没发觉,直到他走到近前,明曦才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
待回过神来,明曦连忙站起身行礼。
穆华景进来时就见她显然是在想事情,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直到他走进了,她才像是被他的突然出现了惊了一跳般,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兔子。
穆华景不由得想起方才在宫中时,她也被自己吓得左脚绊右脚,于是微微皱眉道:“你很怕我?”
啊?怕他?
明曦张了张口,却发觉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若说怕,是不怕的。
可现在看着穆华景,她心里就有些犯怵。
明曦不知晓他问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便没有很快回答他。
穆华景也不急着让她回答,或者说,他压根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知道的,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我先前所中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毒?它会让人产生什么样的症状?”
“依皇兄与母后所言,我极为爱重你,你我二人间,究竟亲密到了何等地步?”
“既然我爱重于你,你又松口答应了这门婚事,为何会——怕我?”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语气却平和非常,明明是于他而言最紧要的事情,他却并不见焦急之色,明明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却不急不缓,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
这才是那位运筹帷幄间便能轻易取敌军命脉的秦王殿下。
明曦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压迫感,理了理思路,按着顺序一个接一个地回答他这三个问题。
“你所中之毒,世间罕见,太医院的李太医翻遍古籍医书,才寻到一些眉目……”
明曦将李太医从前朝古籍上收集来的东西一件一件说与穆华景听,捋清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毒,接着又回答他第二个问题。
“药的毒性让你将我当成心仪之人,不惜惹怒太后也要求一道赐婚懿旨,陛下曾不止一次试图戳穿毒药所带来的假象,可每每说到与事实相悖、让假象无法自圆其说的事情,你便会头疼欲裂,而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便对先前那些争论忘得一干二净。”
“陛下担忧如此反复只会更伤身,便连同许太医和我一同陪你演戏。至于太后那边,她老人家年事已高,陛下便不曾透露半分。”
说着,明曦又挑拣着说了些二人相处的事情,只是如今穆华景态度冷淡,她也不可能将二人的甜蜜说得十分详细,仿佛上赶着讨好他似的,便只轻描淡写带过,让穆华景知晓他那段时日的确是因为那毒药而对她十分体贴就是了。
“殿下待我好,是因为那药性的原故,如今殿下恢复了,我于殿下而言便并无特殊,自当同王府众人一般,尊重、敬畏殿下。”
明曦回答完了这三个问题,便抬头看着穆华景。她回答的都是事实,也没有刻意同穆华景攀亲密,应当不会把她赶出府去吧?
若是穆华景知晓明曦此时的担忧,只会觉得她在瞎担心。
明曦的解释的确说得通,可穆华景听着,却总觉得有些地方有点微妙。
就譬如这画——
穆华景方才就拿着这画过来,却一直没打开,直到明曦说完,才将它在桌上展开,问明曦道:“这幅画是何时、何地所做?”
明曦一瞧见那副画,立刻便想起他作画那日二人在书房里的笑闹,心中不由得浮上一抹苦涩,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画中自己被他勾勒出的轮廓,只刚刚抬起手,便反应过来这这举动不妥,指尖便硬生生在空中改了方向,状似无意地抚了抚鬓间的碎发。
明曦不知晓他不碰画笔多年,只以为他是在书房中看见这物件,想要知晓来龙去脉,便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番:“那日在书房中,殿下一时兴起,便画了这幅画。”
说罢,还解释了两句:“为心上人作画,屡见不鲜。这不过都是受那毒性影响罢了。”
明曦故意说得轻巧,就是不想再牵扯出其他麻烦,让此事早做了断。
穆华景却在这短短三两句话中捕捉到了更让他意外的事情:“那日你在书房中?”
明曦点了点头:“殿下让我去磨墨。”
红袖添香,美人在侧。
还画美人肖像博美人一笑。
他何时变得喜欢这种靡靡之事了?
穆华景看了一眼明曦,又看了一眼画像,而后抬手将那画像重新卷了起来,语气颇有些玩味:“我的书房,旁人轻易进不得。”
“皇家有云,后宫不得干政,我自幼耳濡目染,向来是不许后宅女子入议事之地。”
说到这里,穆华景忽然想到他府中也从来没什么后宅女子,不过他仍旧觉得明曦能随意出入他书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明曦能在书房陪他、为他磨墨,还让他停下手中事务为她作画。
听起来像是他被狐狸精迷昏了头。
明曦抿了抿唇,她当然知晓穆华景在惊讶什么。
他不喜旁人入书房,除了不喜后宅插手政事外,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就是他这人领地意识极强。
他的领地,向来不喜外人踏入。
书房,毫无疑问是他的私人领地。
不过先前穆华景将她捧在心尖上时,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
于她而言,莫说什么去不得的私人领地了,若说穆华景是她的私人所有物,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但此时显然不合适给他解释得这么细,明曦避重就轻道:“大约是那毒性使人盲目,做出了不和规矩的事情。”
这句话显然没有说服穆华景,但他也不打算细究,相比之下,他觉得明曦此时的神色与态度更值得他探究。
“你心悦我?”
他问得如此直白如此淡然,就如同在问她吃饭喝水了没有。
明曦一怔,本想说“没有”,又觉得自己那点道行在穆华景面前恐怕不够看的,便心一横,索性直言道:“殿下龙章凤姿,我又同殿下朝夕相处,若说心中半分波澜也无,只怕无人相信吧?”
说罢,又表明自己的态度道:“殿下放心,我知晓一切都是情势所迫、逢场作戏,若日后时机合适,殿下修书和离,我绝无异议。”
见明曦利落的想要同自己撇清关系,丝毫不拖泥带水,穆华景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顿了顿道:“依皇兄所言,我前些日子我对你袒护非常,闹得京中人人皆知,若刚成婚不久便和离,只怕皇家颜面有失。”
这些话让明曦有些诧异,这是不和离的意思?
还未等她细想,就听得穆华景继续道:“更何况,母后对你很是满意,府中上下你也熟悉,若你安分守己,尽心侍奉母后、尽心打理王府,秦王府保你一世无忧倒也无妨。”
说罢,看着明曦微蹙的眉头,穆华景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也省得母后三天两头催我成婚。”
言下之意,便是明曦能安安心心过好日子,他也省事。
这于明曦而言,也不算坏事。
毕竟若是她与穆华景和离,秦王府她定然是住不得了,若是继续住在京中,不明真相的众人只会觉得她被秦王厌弃,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只怕她日子不会太好过。若是她离开盛京去往别的地方,她一独身年轻女子,又带有大量钱财,不论去何处都是被人盯着的一块肥肉。
明曦很快做了决定,对穆华景道:“一切听殿下安排。”
穆华景略一点头,觉得明曦乖巧懂事,是秦王妃合适的人选。
他不介意对她好一点。
既然决定让她继续做这个秦王妃,那有些事情还是要同她说清楚:“那毒药来得蹊跷,这两日我便动身回边关查清此事,你留在京中打理王府上下,母后那边不知晓真相,若是问起,还需得你掩饰一二。”
明曦点了点头,将他说的话一一应下。
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晚饭的时辰。
太后今日一整日在宫中都无比忧虑。
她这小儿子前些年来常居边关,她想往他身边塞人都没得法子,这会儿好容易有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出身低些她也认了,可成婚第二日他就要丢下新媳妇继续回边关,这可让她怎么抱大孙子?
这小儿子怎么这么不开窍?
可急死太后了。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穆华景还是没有感受到温柔乡,便让身边的掌事嬷嬷出宫一趟,去秦王府送一壶暖身酒。
掌事嬷嬷忙不迭去了,将那壶酒郑重地交到秋嬷嬷手中:“太后娘娘说了,这酒暖身也暖情,务必交给殿下。”
秋嬷嬷一听便知这是什么,她还不知晓穆华景打算动身回边关一事,心道就小夫妻在府中蜜里调油的模样,还需要这劳什子玩意儿?
不过这到底是太后亲口吩咐下来的事情,秋嬷嬷不敢怠慢,晚饭时,那壶酒便摆在了桌上。
明曦不饮酒,穆华景若非宴会,也不饮酒,因此这酒出现在饭桌上着实突兀,秋嬷嬷特意解释了两句:“殿下,这是太后娘娘特意着人从宫中送来的暖身酒。”
秋嬷嬷怕冒犯,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以为他二人一听便知这是何物。
可秋嬷嬷哪里想得到,穆华景于情事上就是一个愣头青,明曦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乖宝宝,哪里见过这些手段?
二人听得是“暖身酒”,又是太后所赐,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
一想到自己不日便要动身去边关,明曦要在京中独自应对种种琐事,到底是有些委屈她,穆华景便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
明曦也只当为他践行,即便她不会喝酒,却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杯酒入口,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辛辣,反倒更偏绵软甘甜,仿佛一股热流,从喉间一直滑落到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