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圆哽着那团火,一直上不去下不来,他对景赢的气,更多的是怨,
如今拿那群仆人活动了几下,他反倒有些气血通畅,结果景赢来这一出,他的火气又凝结于心了。
景圆转身不看景赢,忽然说道,“你喝我茶了?”
景赢不明所以,“嗯。”
景圆转身,伸出右手,直截了当,“给钱。”
景赢:......
景圆将烧火棍直直对着景赢,朝景赢步步紧逼,景赢只好往身后退去,脚刚跨出门槛,大门又被“嘭——”地关上。
景赢:......
景赢无功而返,只好去向景策复命。
景策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模样,气度温雅,丰神俊逸,长眉入鬓,凤眸温和,
身材挺拔如芝兰玉树,时人赞颂现任刑部侍郎景策有古君子之姿。
景策保养得宜,实际已年过四十,他曾是先帝亲封的探花,年轻时打马游街,
惹了不知多少闺阁女儿的春心,最后娶了景圆的母亲顾璎。
景策听闻景圆的闹剧,不免拧了下眉头,跳过这话题,又对景赢关切说道,“你才刚回云京,有不熟悉的事情可以来问我。
还有在国子监读书的事情,因你两年游学在外,和同窗们并不亲近,此番回来后要好好和同窗打交道。”
景策又点拨了些景赢学业上的事情,景赢一一点头应是。
景府人口简单,景策只得景圆一子,身边有几个陪他多年的姨娘,都与景赢打过多年交道。
景赢走在景府中,看着府中的一切,心想,人还是那些人,什么都没变。
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景赢外出游学之际,景策还是襄州知府,而后调令下来,景策被调回京中任职刑部侍郎,迄今也刚好两年。
这两年里,景策声名鹊起,简在帝心,景圆嚣张跋扈,纨绔之名无人不晓,
唯有他景赢,世人只知他是景策的养子,成绩名列前茅,样貌万里挑一。
景赢嘴角勾起抹弧度。
他想起方才被景圆唤作墨陈安的人,姓墨,会不会刚好那么巧,是墨家人?
那可真是太好了。
景圆给小摊老板留下三个铜板,他刚刚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现在要去做件事。
景圆在吃面的时候看见墨陈安领着一群纨绔大摇大摆朝醉云烟的方向走,
其中有个纨绔名唤唐吴,之前是跟着景圆混的,没想到这么快又跟着墨陈安混。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唐吴姓唐,是唐贵妃家的子侄。
景圆盘算,他现在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景策会跟唐家扯上纠葛,
但是他去收拾一下姓唐的,还有顺带收拾下墨陈安,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景圆伸个懒腰,跟着那群纨绔偷摸溜进了醉云烟中。
夜幕降临,醉云烟里却一阵鸡飞狗跳,墨陈安和唐吴几个纨绔骂骂咧咧从花娘房中跑出来,身后是大摇大摆笑得开怀的景圆。
墨陈安哆哆嗦嗦指着景圆,“景圆你个王八蛋,你还敢来找我!”
景圆掏掏耳朵,他一向记仇,墨陈安和他斗了那么久,怎么就忘了这点呢?
景圆嬉笑,“小爷不过给你的酒水里加了点调料,这么快就不行了?
诶,这确实不是我的问题吼,是你身体确实不行!”
景圆挑衅地看着墨陈安,脸上写着三个字,你不行!
墨陈安怒从心起,这下除了原本带着的那二十几个仆人,还有醉云烟的打手都全来围攻景圆,
景圆见打不过,溜儿烟的功夫就跑了。
嘿嘿,他素来识时务。
翌日一早,景赢又来找景圆,打开门的时候景圆手中拎着柴火,脸上还有烟灰,一双眸子蹭亮。
景圆只简单披了件浅灰色的麻衣。
景赢见状眉眼弯弯,看向冉冉升起的炊烟,“兄长这是在自己做饭?”
景赢没给景圆关门的机会,景圆反应过来的时候景赢已经往灶台方向走去。
景圆叹气,景赢又不是墨陈安,他打不过他,而且,只要景赢想藏,无论别人做什么,都不能撬开景赢的嘴。
景圆对景赢还是有些了解的,至少知道景赢很倔,也很有自己的主见。
景圆不相信景赢会背叛景家,但是景圆知道,景赢肯定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景赢走近灶台,看见大锅里还煮了俩鸡蛋。
景赢不由得看了眼景圆,似乎有些惊诧,眼前这人还是他认识的景圆吗?
景圆没搭理景赢,他正忙活着添柴,火势烧得极旺,映得景圆的脸蛋子红通通的,
锅里的水沸起,圈圈白色的烟雾飘散开来,弥散的白雾中又射来一束金黄的光照。
天大亮。
景赢四顾,昨日还一片狼藉的小院此时被打扫得很干净,院子虽然破旧却并没有无从下脚的感觉。
都是景圆收拾的。
景圆又甩了几把面条下去,拿出了两个斗大的碗,再次清洗碗筷后放到灶台上,“你吃面吗?”
景圆知道,对付景赢不能硬来,所以他决定顺着景赢来,再一点点套景赢的话。
景赢一愣,点头。
景圆舀起面条,洒了些葱花和香油,端着两碗面出来了,“吃吧。”
景赢忽然有点不习惯景圆对他如此轻言细语。
景圆性格嚣张滑头,很少有人能占景圆便宜,而且景圆一向和景赢不对付,
虽然景策希望他们二人好好相处,但其实两人关系寡淡。
小院无声,食不言、寝不语。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景圆以为墨陈安又打上门来,没想到是提着大刀的官差。
景圆被带走了,景赢询问原因,官差只答“奉命行事”。
抓捕景圆的捕快凶神恶煞,景圆一路问了很多遍为什么要抓他,也没人搭理他,还直接就把他扔在了牢房里,
被丢进大牢的景圆想不通,明明现在景赢还不是大理寺评事,
明明也没有什么连环杀人案,明明他都改变原来的轨迹被赶出了家门,为什么他还是进了大牢?
为什么?凭什么?老天逗他玩呢?!
景策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巧景赢推门而入,便见景策坐在书桌前低眉思索。
景策将手中纸条付之一炬,才看向景赢,“满愚,大理寺怀疑婴燃杀了墨陈安,
理由是昨天墨陈安和婴燃发生了打斗,且有许多人可以作证。”
婴燃,是景圆的字。
景赢眸中划过一瞬的诧异,墨陈安死了?
“死亡时间在子时左右,死亡原因是被人割破颈部动脉失血而亡,墨陈安的尸体被发现在醉云烟的一处偏房中,
而在这之前,婴燃去醉云烟和墨陈安大闹了一场,墨陈安还扬言不会放过婴燃。”
景策话音落地,景赢已经知道破绽在哪里,
“可大理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兄长返回去对墨陈安下杀手,只能证明在墨陈安死前兄长和他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景策点头,“但婴燃现在是墨陈安被杀案的头号疑凶,
姑且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会对他用刑,但是荀彧侯府那边也会施压。”
景赢眼光闪闪,荀彧侯府,果然是那个墨家。
景赢又问,“兄长杀机不够强烈,除了那些看见兄长和墨陈安打斗的人证以外,
还有人能证明兄长在墨陈安死亡时间内出现在醉云烟吗?”
景策面容沉肃,“彼时陪伴在墨陈安身侧的伎人名唤净柳,
因入夜时分婴燃来醉云烟骚扰过墨陈安等人,是以她对婴燃很有印象。"
景策右手叩了桌板两下,“净柳说,
她起夜小解时曾看见一个很像婴燃的背影,以为是婴燃又回来捣乱,
没想到刚回房间就发现墨陈安不见了,而后派婢女去找墨陈安,才发现墨陈安躺倒在偏房中,已然气绝,之后就报了案。”
“疑似?”景赢问,
“她的证词可靠吗?光靠黑夜里的一个背影,她怎么断定是兄长?”
“是衣裳,来醉云烟的客人皆是非富即贵之辈,就是醉云烟的小厮也没有穿粗布麻衣的,
可是婴燃去醉云烟闹事时穿的是一件浅灰色麻衣。
那夜净柳看见的背影也是穿着一身浅灰色麻衣,因着与其他人差别明显,是以净柳很有印象。”
景赢蹙眉,“兄长闹事应该有不少人看见,若是与墨陈安有仇之人想借机嫁祸,也是不无可能。”
景策叹气,“是啊。”
景赢当即说道,“此事我会去查验,父亲暂且宽心,
大理寺如今也缺乏定罪的证据,夹在父亲和荀彧侯府中间,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景策自然明白,“嗯,小心行事。”
他们两个之间已然有父子的默契,有些事,并不需要说明白,便一清二楚。
在景赢临出门之际,景策才说了句,“给他带点喜欢吃的。”
景赢正站在玲心斋中等待打包,在他记忆中,景圆喜欢吃糕点,很喜欢。
从玲心斋二楼走出来一群书生打扮的人,领头一人的料子尤其名贵,
行走之间似有鳞光波动,那人生得亦是疏眉朗目,神仪明秀。
周围人众心捧月,呈垂拱之势围绕着他,他坦然接受众人的追随,上议经纶国策,下谈诗词书画,
不过短短一段路程,已经将玲心斋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去。
领头那人应对或是打量、或是钦佩、或是艳羡的目光,表现得落落大方。
景赢亦远远地注视着他,眼中神色莫测。
领头的书生只当那是一道寻常的追随目光,不以为意。
那群书生渐行渐远,景赢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墨公子果然学富五车,不愧为云京四大公子之首。”
“听说皇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呢!”
“是吗?也不知他们那群书生方才又在谈论什么,莫不是和西凉的那场仗?
哎呀,好想参与进去啊,要是能与墨公子结交,我真是死也值了。”
“西凉自然有谌王在,我听说是最近皇上想要下发新政,结果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才不是,我听说是......”
......
景赢接过小二递过来的点心,低垂着眉眼离开,一道劲风吹来,景赢迎面对上,脸被吹得生疼,
景赢心中却在想,墨合玉,族弟死了,你竟然一点悲伤都没有。
墨合玉,好久不见,你过得还真是好啊。
墨合玉,我回来了,你可要小心啊。
景赢笑着,哼着小调朝大理寺大牢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