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赢只看着墨柘,他瞧见墨柘留下了一行清泪,半是安慰地闭上了眼。
墨柘走了。
景赢心空了一瞬。
他失去了父亲,就在刚才。
景赢的手还被墨柘握着,残存的一丝温度似乎在告诉景赢,他还在。
景赢眼角不自觉滑过一滴泪。
褐衣男子面带悲戚,猛然闭上眼,哭嚎起来。
景赢怔然,似置身云烟雾绕中,他失去了,父亲。
父亲。
景赢回过神来,紧紧握住了墨柘的手。
墨柘却是不会再睁开双眼了,他走得很安详。
景赢愣愣呆坐在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墨柘,睫毛上还凝固着泪珠。
景圆觉得很奇怪,却没开口,因为现在的景赢在哭。
墨家人,好像在景赢心中有特别的份量。
景圆隐隐觉得他快要知道景赢藏着的秘密了。
不知为何,景圆的心也跟着有些难受,许是外面吊丧的乐曲吹了起来,许是白绸都被挂了起来,许是墨家人都进来哭了起来。
人间处处伤心地。
墨柘被放进了棺材中,棺材应该很好,只是景圆有些唏嘘,人死万事空,就算雕金铸银,死人也无法享受的。
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景赢远远站在墨氏族人之后,眼神虚茫,似盯着墨柘的棺椁在瞧,又似穿透进去在看里面的墨柘。
悲伤笼罩着他。
景圆陪在一边没说话。
他在想,从墨柘信件这个梦开始,他愈发融入梦境之中了,不再是那种旁观者视角了。
而且梦果真没出错,景赢和墨柘真有关系,甚至还有那封信,是了,信!
景圆找到褐衣男子拿走了信。
他有些想拆开,梦里死了人,死得很惨,跟信、跟景赢都有关,还跟那个王爷有关。
景圆思来想去,最终原封不动地将信递给了景赢。
景赢精力不济,嘴唇苍白得很,神情恍惚,被景圆强行拉着找了间客房休息。
景赢被景圆给生拉到了床榻上,景圆给景赢盖好被子,景赢却没松开手,“兄长,信帮我念念。”
景圆坐在床边,念信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墨柘交代了桑绻的身份,简单说了他们二人相识相爱的经历,还有后来分道扬镳的过程,
最终在结尾说出他查到的桑家真相,话里话外皆是对景赢的关心。
景赢睫毛轻颤,眼中不知盈满何种情绪。
景圆心中却是已然翻起滔天巨浪。
桑闳,父亲的恩师桑太傅,曾经的清流文臣,大燕右相,加封太子太师,竟然是景赢的外祖父?!
而景赢的母亲居然是桑绻!曾经的云京第一美人,桑家的三姑娘?!
桑绻曾经的未婚夫是德欣侯傅曜!
景赢的生父是刚死掉的墨柘!
桑家落罪的案子隐约和赵家有关?!
而墨柘娶了赵家的女儿,生下了墨合玉!
景赢和墨合玉不只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还可能是彼此有血仇的仇人!
景圆双目圆睁,嘴长得能塞得下个鸡蛋。
景圆懵了两圈,理智再次上线,梦里血肉模糊的那个家伙也是位皇室子弟,皇室子弟,还能跟墨家和景赢扯上关系?
没有啊,墨家不曾有任何一位姑娘嫁入皇室。
等等,如果是桑绻的未婚夫傅家,倒是有那么一位啊。
景圆的心像被针扎了般密密麻麻的疼,景赢......
景圆的视线回到了神情怏怏的景赢身上。
他绝不会让景赢变成梦里那样。
他绝不会再让自己断腿。
亦不会再让景策惨死。
景赢突然嗤笑一声,脸上一片麻木,“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娶了赵氏女,说什么情深似海,不觉得可笑吗?”
景圆知道景赢说的墨柘。
墨柘到最后才谈及桑家旧事,其实这才是他真正想要告诉景赢的,
或许,当着景赢的面,他没办法告诉景赢这件事。
他最最对不起的人是桑绻,是景赢,他娶了赵氏女,可赵氏有可能害得桑绻家破人亡。
墨柘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那么做了。
昭平侯赵氏出了三任皇后,太皇太后,太后,当今皇后,大燕历任皇后皆是赵氏女。
赵氏一门煊赫,说难听一点,高家的江山有一半的赵氏血脉。
桑闳的旧案天下皆知。
桑闳本寒门出身,一步步官至右相,为天下所有寒门学子的表率,当时的桑闳就算被定罪落狱,也还有许多学子以为是污蔑,
直到后面接连爆出一桩桩丑事,桑闳辩无可辩,先帝大怒,民间也质疑之声四起,
最终桑闳被处斩,桑家被查抄,桑家人沦为罪籍。
桑闳的一众门生都被贬谪,包括景策。
探花郎出身的景策,被贬到偏远的东北边陲做了一个九品县令,一呆就是六年。
与桑家有亲的傅家在关键时刻也割袍断义,将投奔他们的桑绻交了出去,不过桑绻在押送途中又跑掉了。
墨柘查到的事实则是,桑闳为人孤傲,不屑于与世家尤其是权贵为伍,
得罪了彼时的国舅爷、如今的昭平侯赵寄,而赵寄此人最是记仇,眦睚必报。
墨柘没有说得多详细,却直接将桑家的事情归结到了昭平侯府头上。
他在信的末尾劝景赢,不要报仇。
景赢想笑。
哀戚还未远去,他又憎恨上了墨柘。
他果然不该为这种人哭泣。
他不该来。
景赢冷着脸,心如坠冰窖。
景圆忽地咂摸出味来,梦里的那个景赢果真没看过这封信。
梦里的景赢,没有来见墨柘最后一面。
是他把景赢拉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