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澜只是摇头,他不肯哭出声,可是眼泪一颗颗地往下砸,仿佛是某个撕心裂肺的时刻没有流出的眼泪,全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楚烬寒也不会安慰人,一时手足无措。
这个时间,他本该去另一棵树的背面歇息,可陵澜哭成这样,他当然不能走。作为神魂塑造的躯壳,他天赋高强,任何术法都是一学就会,融会贯通。作为一个年纪并不算大的寡言少年,他却有些笨拙,陵澜无法听见他说话,他只能执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郑郑重重地写下,“你很好。”
陵澜听不见,他只能微微用了点力,希望他能感受到他的认真,不要再说自己不好。如果是后来的楚烬寒,或是没有失血过多已经恢复完全的楚烬寒,或许他都只会默默陪在他身边,让他想起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身后有一个人,最多也只会写一遍“你很好”。可现在的楚烬寒功体才堪堪恢复到十四,虽然有着十九年的记忆,心智却难免回到十四时的执拗,于是那份认真也更外显。
因为看不见也听不见,手上的触感就变得尤为敏感,楚烬寒一笔一画写得那么认真又用力,指腹反反复复擦过手心,陵澜眼泪还没干,却突然笑了起来,“好痒。”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完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就有心思捉弄身边的人。他凑近他,开玩笑似的说,“你一直说我好,又这么拼命救我,是为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按人间的传统,我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啊,无、念。”
以、以身什么?楚烬寒没想到他情绪跳跃得能那么快,简直是收放自如,好不容易想好的一点点安慰的话还没开始写,就好像失去了它的意义。
陵澜看不见,不然,他就能看到,他刚绞尽脑汁想好了一点点安慰词却没有派上用场的师兄(半成体十四版,此时脸上难得的有一点点郁闷。
他不哭了,他还有余力调戏别人了。
明明是没有焦距的眼,主人歪着头“看”他,却好像已经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了,难道他觉得我救他,是为了以身相许吗?
他抿了抿唇,不写字了。
这几日,陵澜恢复得挺好,脸上有了光泽,嘴唇也变得红润起来,像一颗樱桃,此时月亮正好升至中空,从头顶仅有的缝隙里洒落下来,落在他长长的还湿润的睫毛上,也落在他已经恢复红润,像一颗樱桃一样的嘴唇上。楚烬寒虽然有点闷气,却仍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如果是往常,楚烬寒是不会盯着看的。可是现在,陵澜看不到,他不会知道,他一直在看他。于是,他没有移开视线。
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唇上贴上了一片温软,在他亲吻他的时候,他的功体彻底恢复,十九岁的楚烬寒微微睁大眼,僵硬着身体,无法动弹。
淡淡的莲花香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攀附上他的四肢百骸,他没想过,他会吻他。即使是在最虚弱的时候,他也是拒绝他的吻的。
“为什么,要吻我?”他没有写字,忘了陵澜已经听不到。
可陵澜却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在他唇间说,“我觉得,你有点想吻我。”
他有点得意地眯着眼笑了一下,潋滟狭长的眼眸里跳跃着几许得意,眼下的泪痣像一颗星星,他又问,“你想吗?”
他,想吗?
淡淡的莲香萦绕在鼻尖,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瞳孔像是凝聚了千万年时光中最美的痕迹,他笑得恶劣,或许只是与从前无数次一样的戏弄。可楚烬寒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丝丝莲香如钻心的蛛丝,搅乱他的心神,勾出他心底压抑着的渴望。
他从来都拒绝不了他,无论是因为什么。
他想。但陵澜听不到,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骤然扶住他的后脑,第一次主动上前,吻住他的唇。
他很生涩,却吻得用力,好像要将自己所有的压抑、炙热全都传递给他。
这一下,陵澜都没有料到,但片刻怔愣后,他就不甘示弱地开始回吻他,同样亲得热烈。
他的技巧就娴熟多了,勾缠碾蹭,熟练得不行。楚烬寒却感到恼怒,不是因为他比他熟练的技巧,而是这样熟练的技巧,他到底要和多少人亲吻过,才能锻炼出来。
唇角破了,但没人在意,就像一场争锋的对决、一场报复的发泄,又是一场抵死的缠绵。
结束的时候,陵澜喘得比楚烬寒还厉害,但他觉得不能输,于是笑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真是太恶劣。楚烬寒一把拽过他的手,在陵澜说疼后又松开许多,虽然知道他只是在装。
实在顽劣!楚烬寒在他嫩白的手掌心狠狠地轻轻写下,“不喜欢!”
陵澜却趁着他在他掌心写字,贴近他的心口,明明听不见,还假装煞有介事地数,“咚,咚,咚,好快啊。你的心跳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的心跳在说,你喜欢,而且是很喜欢呢!”
略微卷曲的黑发撩拨过他的颈侧,莲花香染上旖旎,他可以看到他线条优美的脖颈,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像一捧温热缠绵的雪。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楚烬寒终于还是愤然把他推开,虽然是愤然,动作却只在推开的那一刻用了点力,将他放在树干上的时候,又还是很轻很轻,像是在对待着最易碎的白瓷。
哈哈。他在他背后笑,明明已经走了几步,楚烬寒又还是转过头来,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你真的很坏。
坏你也喜欢啊。陵澜不以为意,暂时放过他了。
从这天开始,陵澜就喜欢上捉弄他,他觉得他是一个小古板,说不定还有一张冰块脸。他以前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他特别可爱。
而楚烬寒虽然回回会被他气到,可在每一次寒冷的时候,他都会在他的身边,抱着他,给他取暖,给他喂血。
陵澜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有那么多的血。
但是从此,他梦里的每一个冬天,都不再可怕。
原本一切都在好转,连神树的藤蔓都在慢慢松开。可忽然有一次,神树似是察觉到他将要完全挣脱,突然前所未有地激烈困缚起来。
久违的梦魇也再一次袭来。很潮湿,很黑,黑得像从未有过光明一样,他听不到声音,皮肤接触的空气阴冷彻骨。
他像个盲人一样地在四周摸索,想要叫一个人的名字,却忽然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巨大的不安席卷而来,而他仅有的,只有这无边的黑暗,好像要把他彻底吞没。
突然,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了他,这具身体驱散了他的冷,他有点贪恋地赶紧蜷缩进去。
这个人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他打开他紧绷的身体,将他用力攥紧的手打开,与他十指相扣,他的脉搏贴着他的脉搏,他感觉到他温柔的手抚过他的发间。
“别怕,别怕,有我在。”陵澜忽然能听到一点模糊的声音了,但很快又消散,他没有记清,只记得声如冷玉,贴着他的耳畔,却那么温柔与充满心疼。
他像一只折翅的鸟,快要奄奄一息,但他的出现,又给了他继续呼吸的力气。
他努力睁大眼,但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无、念。”他轻轻说。
“……真是特别的名字。”陵澜靠着他,忽然有股冲动,也或许不是忽然,他说,“我给不了你什么。”他努力维持平稳的语速,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又淡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很紧张,紧张到差点想要放弃算了。
但他还是接着说了,“若你愿意,可要与我结永世之契?”
静默。
陵澜愈发的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他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只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还是静默,不知道多久的静默过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攥紧的掌心被打开了,他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他也秉着呼吸,数着比划,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感觉到掌心的指尖,就像他的心底一样,竟也在微微地发颤。
那是一个“愿”字。
趁热打铁,陵澜马上掏出怀里的东西,这是他最近用仅剩的灵力刻下的东西,不知道有谁告诉过他,玉佩,可以定情。
他塞到他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无念”的手,竟然到现在都在微微颤抖,他好心地给他搓了搓,“这个,是信物,只给你一个,也只有一块,你要好好收着,不能掉了啊。”
依然是很久的静默,除了呼吸,几乎像是身边的人已经逃走,躲了起来。但陵澜一直抓着他的手,所以,他不能逃,也不能躲,只能被他抓着,直到最后,他终于说,“……好。”
虽然是隐隐约约的,可这一次,他又听到了,忍不住笑了,那些铺天盖地的黑暗,仿佛也散去了些许。
既然有人陪着,那他就觉得,也许还可以往前走。
还是师兄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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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永世之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