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爱情是一件很玄妙的事。
男女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现象。通常,性格相反的两个人会互相吸引,比如:
一个成熟、稳重的人往往会被一个活泼、率真,孩子气的人吸引;一个温柔、内向的人往往会被一个开朗大方,神经大条的人吸引。
一个纯洁天真的女孩儿,往往会迷上一个阅女无数的多情男;一个乖巧纯情的男孩儿,往往会迷上一个狡猾邪气的女孩儿。
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就是如此奇妙。
沈君心和方歌的相遇也是如此奇妙。
他们初遇那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沈君心方吃完一串烤蘑菇,在小溪边洗了手正准备回家,肚子忽然抽疼起来,像被人用筷子在肚里搅拌一样,把肠子都搅成一团了。
她小时也会肚子疼,很疼很疼,娘说是虫子在肚子里作怪,喝了药把虫子杀死了就不疼了,娘说的是真的,喝了药之后,她的肚子就再也没有疼过了。
但现在却比小时候还要疼,疼一百倍,难道是很久没喝药,虫子长大了?或者是吃蘑菇中毒了?
沈君心喜欢山,常在山中上蹿下跳,山中的果子、蘑菇、野草,蛇,她都能分辨哪种有毒,哪种无毒,况且这种蘑菇她已吃过很多次了,以前都没有疼呀!
但她却不知道肚子究竟为什么忽然疼起来,只好想象成肚里的虫子长大了。
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暗自掉眼泪——虫可能要把她的肠子吃掉了,因为她已经感受一股热流冲出,把裙子染湿了,可能是她的血。
鹅黄的裙子,鲜红的血。
她拔出腰间的小刀,正趴在地上准备写遗书,忽然,一双雪白云靴出现在眼前,奇怪的是,这双靴子在山里行走,竟然没有粘上一点泥土。
沈君心很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肚子实在疼得要命,她要赶紧在死去前写好遗书,感谢舅舅,舅娘,西表哥对她的疼爱之恩,是以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问了。
“姑娘,你看起来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那人说话时,沈君心刻字的手顿了一下。
她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暖暖的,像是远山边吹来的风。
她忍住想抬头看的冲动,加快手上的动作,她的遗书不过十三个字:舅舅 舅娘 西表哥我被肚子疼死
刻完最后一个“死”字,她松了口气,仰面躺倒在地上,一睁眼,先是瞥见一点薄如白瓷的下颌,再是挺直的鼻,最后是一双像桃花一样的眼睛。
她有气无力地说:“你的声音很好听,没想到人更好看。”
那白衣公子桃花般的眼里含着担忧,再问:“姑娘哪里不舒服,在下好送姑娘医治。”
沈君心半阖着眼睛,低低道:“我肚子里有虫,它把我的肠子咬断了,血已经流出来了。”说着,她翻过身,指了指裙子:“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血。”
方歌愣了一下,旋即对马车旁等待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小厮很快提来一个药箱,方歌取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瓶子,从瓶子里取出一粒止痛药喂她吃了,又接过小厮递来的牛皮水袋,小心翼翼地灌进她嘴里。
沈君心道:“虽然没有用,但还是谢谢你了。”
她现在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求速死,能少一些折磨。
片刻后,她渐渐没了声息。
一缕金阳从树缝中漏下,地上树影婆娑。
忽然,沈君心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摸摸自己的脸,余光瞥见站在自己身边的白衣公子时,她仰头看着他,问:“我没死吧?”
方歌摇摇头。
沈君心又道:“你是方才喂我吃药的那位公子?”
方歌点头。
沈君心已从地上站起来,疑惑地看向他:“你的药是什么药?我的肚子现在一点也不疼了,难道虫子已经被杀死了吗?”
方歌温声道:“不是虫子。”
“不是虫子,那是什么?”
“你回去问你娘就知道了。”
和一个少女讨论初潮,他说不出口。
沈君心道:“我这就回去问我舅娘。”
说完这句话时她已蹿出四五步,忽地又顿住,转过头看向他,水杏般又圆又灵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她弯起眼睛:“你人真好,我以后去找你玩吗?”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又热情,又坦荡,又自在,方歌不经意间被感染了,微微点头。
“那我去哪里找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呢?”
“方歌。”他道:“我可以来这里找你,你家在哪里?”
沈君心正想指如月山庄的方向,忽地想起娘说女孩儿不能轻易告诉男人自己的住处,刚举起来的手忽然一转,挠了挠头:“我娘不让我说,不如我明天这个时辰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看着美貌少女期待的眼神,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方歌更不能。
很奇妙的是,他不过才见她第一面,但她的一颦一笑,一挑眉一眨眼是如此可爱,漂亮、灵动,令他着迷。
他常年走南闯北,见过的美貌女子很多,可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令人心动,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爱情这种事,本就是一种感觉,而感觉本就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第二日,沈君心果然溜出山庄,在老地方等他,方歌果然也来了。方歌本来还有些紧张,担心彼此不熟,没有说话,处着不自在,但沈君心大方又热情,丝毫没有一丝拘束,方歌也就被她感染了,两人不过认识三五天,就好像认识了三五年。
一个安静内敛的漂亮少年,和一个貌美活泼的少女隔三差五就黏在一起玩,想不动心都不行。
真正让沈君心生出嫁给他的冲动时,是在她十六岁时,方歌送了她一把镶着钻石的檀木梳子,上面刻了四个字“君心我心”。
檀木可辟邪。
梳子,是用来梳头的,人每天都需要梳头,方歌希望她每次梳头时,就会想到他。
沈君心当着萧家人的面,说自己要嫁给方歌时,萧西楼静静站在他父亲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一向很少做出什么表情,没有表情才是他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萧放尘一心只想替侄女找一户能保护她,爱护她的人家,见沈君心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他决定亲自去方府拜访,拜访回来以后,他有些犹豫了。
方老爷人客气和善,方歌温柔内敛,连方府的下人都举止有礼,只不过么,就是她家的老夫人瞧起来有些凶相,萧放尘向来相信“相由心生”,他担心心儿自由惯了,不懂规矩,被方夫人教训。
那一天,他叹了一百三十八口气。
沈君心还是嫁给了方歌,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能阻挡一对痴情的少男少女呢?或许连死亡也不能。
在沈君心嫁过去那日,他也想清楚了,只要萧家不倒,他就永远有能力为心儿撑腰,如果受了委屈,接回来就是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就是屁话!
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能阻挡一对痴情的少男少女呢?或许连死亡也不能,但时间能。
时间能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沈君心嫁给方歌前几年,每日都像生活在美梦中,她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但时间一久,难免会出一些小问题。
这个小问题并非出在方歌身上,而是出在他娘身上。
方夫人出自富户家,自幼被母亲教导要三从四德,要温柔贤淑,要相夫教子。沈君心生在江湖之家,没有这么多规矩要守,她想读书就读书,想习武就习武,被爹娘宠着,被舅舅一家宠着,从没有人约束她。
比如,深闺里的女子腰间会佩璎珞,以提醒自己走路必须端庄,若璎珞叮咚作响,则是失礼了。
沈君心从来没有配过璎珞,她只有一串金色的长命锁,有时她觉得好玩,还会将长命锁摇得叮当作响,等她换上华丽的衣物时,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老夫人见她一举一动,觉得她粗俗,莽撞,丝毫没有大家女子该有的端庄的模样,但有方歌护着,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背地里让他管教沈君心,莫要让她丢了方府的脸面。
直到有一次,沈君心陪方夫人去庙里上香,通往寺庙的路上人来人往,下车后,沈君心瞧见一个穿得人模人样的男子,与女子擦肩时故意用肩膀去碰他们,眼神格外猥琐。
而那些被暗中揩油的女孩儿各个脸色通红,不敢、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发怒,只得灰溜溜离开。
沈君心出身江湖,自己虽没有闯过江湖,但骨子里到底有几分江湖人的侠义,她三两步窜过去揪住那个年轻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他对女子无礼,那男子丝毫没有悔意,非常自信地狡辩,说人多拥挤,自己不小心碰着。如果怕被碰着,干脆躲在家里不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