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同活菩萨分别后,方烛明策马赶往玫瑰山庄,方穿过树林,便远远瞧见一楹精雅的红顶小木屋。
方行至小木屋前,只闻“吱呀”一声响,走出一个红衣男子,定睛细看,不是别人,正是生性傲慢的“神手千面”。
他一径朝方烛明走来,在他身前站定,半阖眼皮,淡淡道:“你有什么事?”
神手千面钟情玫瑰仙子之事,江湖中无人不知晓,方烛明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见他这敌视所有接近玫瑰仙子的男人的架势,他不想猜中也不行。
方烛明向来不喜他的为人,便不欲与他纠缠,只道:“前来拜访仙子,只为打听一件事。”
神手千面道:“什么事告诉我也一样。”
方烛明说:“打听一个人。”
神手千面道:“什么人告诉我也一样。”
方烛明道:“我欲打听郝可爱的下落,不知她可来过这里?”
神手千面淡淡道:“没来,你可以走了。”
方烛明见他回答得甚为敷衍,并不信他,与他擦肩而过时却被他横手拦住,他的语气比方才更淡了些:
“我说没来过,就没来过。如欺骗你,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可行?”
方烛明见他不似说假,正要说话,却见不远处那红顶小木屋无端燃起大火来。
他愣了一下,旋即对神手千面微点下巴,缓缓道:“屋子起火了。”
神手千面并不回头,只淡淡一笑:“你没见过房子起火?”
方烛明道:“今日见过了。”
神手千面道:“既然见过了,就快些走。”
他语气依然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火烧的是别人的房子一样。
方烛明转身就走。
他转身离开时,只听一女孩儿骂道:“主人让你夹着尾巴滚,若你敢在这里住一日,姑奶奶就烧一日房子!”
“她愿意烧房子,是我的荣幸。”笑意深深。
方烛明一面听,一面摇头:被人这样对待还赖着不走,啧,真是没骨气。
思及此,他愣了一秒:怎么感觉像在说自己?
他苦笑一声。
神手千面虽被玫瑰仙子嫌弃,但玫瑰仙子常年深居简出,若神手千面要寻她,倒是容易得很,也不必时时为她担心。
花月明,你究竟在哪里?
这一刻他陡然生出一种念头——若不是打不过她,他真想将她捆在身边,时时看着,不叫她离开视线一步。
可想想又觉是异想天开,花月明就像一阵风,她要来时任何人无法阻止,她要去时任何人也抓不住。
——你可曾听说有人抓住了风?
02
酉时二刻,天色逐渐暗下,一阵呜咽寒风自耳尖刮过,冻得耳尖生疼,空中飘着毛毛雨,衣衫上已有几分湿意。
随行的侍卫策马上前,替他撑了伞:“侯爷,这方圆几里没有人家,看来今夜只得在此地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了。”
方烛明点头:“无妨。”
一行人在一处山洞前停下,才翻身下马,忽听得林间传来一阵又轻盈、又婉转、又甜美的叫卖声:“卖花儿啦,又香又好看的花儿,谁要买呀?”
众人面面相觑,都互相问:“这黑冷黑冷的天,哪里来的卖花女?”
“这倒奇了,莫非是……”
“就算是,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说话间,一株柳树下转出一道人影,那人的步伐又轻,又快,转眼间已行至五步开外。
众人隐约看得一娇小身影,披着一件大红的连帽猩猩斗篷,脸藏在镶了一圈白毛的红帽子里,瞧不真切面容。
众侍卫心生警惕,暗自握住刀柄,列成扇形将方烛明围在其间。
这时,只闻一声娇笑,那卖花女已至三步之外,她拉下帽子,吃吃笑道:“十几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不成,真真好笑!”
前面两人举着火把往前照照,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只道是面如银盆,眉如远山,一双水杏般的眸子弯成两轮月牙儿,咧嘴笑时露出两粒可爱的虎牙,瞧起来不过十三四的光景。
她手中跨着一个精致的竹编篮子,篮子中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
有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桂花、梅花、海棠花、牡丹花,四时的花儿竟齐全了。
她一走进,一阵芬芳的花香儿钻进鼻腔,竟连寒风似也暖和了,她的竹篮中好似藏了一整个春天。
众人一时眼花了,有人当她是林间的精怪,有人当她是天上的仙子,但不管是仙子或是精怪,他们不敢放松警惕。
——害怕未知的事物,本就是人类的天性。
那小女孩儿笑吟吟看着方烛明,吃吃笑道:“你要不要买花儿?”
方烛明静静盯着她的脸,道:“你要卖什么花?”
卖花女道:“你想买什么花儿,我就卖什么花儿。”
方烛明转眸看向她的花篮子,眼波微动:冬天哪里来的桃花?杏花?荷花?
“你这花儿怎么卖?”
小女孩儿道:“每枝花儿价钱不同,你还没说你要哪一枝呢,难道想占我便宜不成?”
方烛明微微抿唇,指着一枝鲜艳的桃花道:“就要这一枝。”
卖花女抽出桃花枝递给他,转身就要走,方烛明忙道:“还没有给你钱。”
卖花女道:“先赊着,等我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取的。”
方烛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欲伸手拉她,那卖花女忽地身形一闪,隐进树林中,嘴里喃喃骂道:“原是个登徒子,啐!”
冷风裹着细雨吹进洞来,燃烧的柴火忽明忽灭,“噼啪”炸出两点火星子,桃花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娇艳妩媚,花瓣上滚着水珠,竟像是方从树上折下来似的。
难道适才那卖花女是郝可爱假扮的?除了她,还有谁这么古灵精怪?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又觉得好笑,又好气,又后悔,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好笑是因为郝可爱总喜欢玩一些古怪花样;好气是因为她喜欢用花样来捉弄他;后悔是因为适才又让她溜了;松气是因为郝可爱总算安然无恙。
转日,方烛明遣散身边随行的侍卫,独自在山洞等候——那卖花女说她有需要时自然会来找他,既然郝可爱已出现,便不必再寻。至于他,必要亲见她一面,确保她无恙才安心。
侍卫们听令回府去,又有七八个家丁婢女送了床榻、棉被、衣物和食物来,他们替方烛明打整好一切后才退下,婢女们还细心地替他在洞口悬了一张绵绸帘子。
一处布满蛛网的山中野洞瞬间便成了温馨的小家。有人的地方,就有希望。
方烛明喝了口热茶,只觉整个人都熨帖了,又歪在榻上发呆。
一会儿由这个山洞想到郝可爱的山洞,一会由山洞联想到郝可爱,一会由郝可爱联想到自己,一会又由自己联想到过往,心中只觉五味陈杂,想着想着,困意便渐渐上来,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几时,呜呜咽咽的寒风从帘缝里灌进来,柴火几欲燃尽,散出一线微光,火星子在暗夜中闪闪烁烁,忽明忽灭。
方烛明打了个寒颤,正欲拉锦被盖住身子,忽闻一阵花香。
他顿住身子,直着眼睛看向洞口,只见一只手挑开帘子,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你么?”
“你看不出来?”
“我看不出。”
洞内光线微弱,瞧不清对方面孔,方烛明只瞧见她晃了晃手中跨着的花篮,吃吃地笑起来:“三日前你才拿了我花儿,今日就记不得我了?”
方烛明愣了一下,无奈地道:“莫要再闹,我问你,那支染血的簪子是怎么回事?你和别人打架了?”
卖花女也愣了一下,疑惑地道:“什么簪子?你说什么?”
方烛明微微蹙眉:“你还要装,这点把戏骗别人还行,骗我就免了。”
卖花女立在洞口,默了默,忽地叹了口气,旋即又笑嘻嘻道:“我是不是她,你自己过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方烛明就起身去瞧,行至她身前站定,垂下眼睫打量她,疑惑地道:“易容术莫非连身形都能改变的?”
说着便伸手去揭她的面具,正在此时,方烛明忽觉四肢一软,脑袋发麻,一瞬间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同一时间,卖花女忽地出手,只见她手中寒光一闪,转瞬没入方烛明胸口。
她年纪虽轻,出手却极快、极狠,极准,也不知她几岁开始杀的人,杀了多少人,才练成今日这般极其狠毒的杀人手法!
银针只差两寸便刺进方烛明的心脏。
方烛明这时才感觉一阵轻微的刺痛,使劲浑身解数朝后方连退两步,卖花女见状,伸展五指成掌,正欲以内力将银针送入给他致命一击,却乎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堪堪闪躲开来!
悬在洞口的帘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个人走了进来。
卖花女一转身,装花儿的篮子中忽地发出几十件暗器,又趁此时狠扑过去,一挥手,一根几近透明的银针贴着指腹射出!
那来人丝毫未闪,不过轻轻一挥袖,十几件暗器瞬时转了个方向,齐齐朝她飞来。
卖花女睁大了眼,赶忙向地上一趴,向前一滚,虽避开要害,却还是不免伤了肩膀,鲜血汩汩涌出。
她也顾不得伤口,如一只游鱼般顺着洞壁滑了出去,空留下一地的落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