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府暗卫出动,于次日上午寻到苏蓁下落,因她与萧侍郎在一起,不好擅作主张,遂回府通报。慕容景行一夜未眠,听闻此事,不禁心口一痛,扰乱了心神,猛烈咳嗽起来。
孙淳风忙帮他顺气,心中惊怒难以压抑,这苏六一夜未归,竟是与萧瑜在一处,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枉费子衡为她担忧的彻夜未眠,她竟与旧情人逍遥快活!
见慕容景行还未缓过气来,遂对聂星云道:“别愣着了,速去请王妃回府!”
慕容景行忙抓住孙淳风的手:“王府中的一举一动皆在众人视线之内,星云,你一人前往,定要小心行事。”
聂星云明白他的意思,肃容点头,转身离开。
孙淳风不由叹气:“这种时候了你还担心她名誉受损,她这般不顾念你……”
“风叔,别说了,我想静一静。”他掩唇轻咳,垂眸遮住眼中的黯然。
孙淳风不再言语,却止不住摇头叹气,真不知那苏六与子衡究竟是缘还是劫!
南苑是个清幽的所在,确实适合萧瑜这种雅致之人,院中兰花经过一夜春雨洗涤,更显精神,花瓣上沾着水珠,平添娇丽。清新淡雅的香气漂入鼻间,烦乱的心似乎也平静下来。
院中有一处竹棚,棚内茶香四溢,萧瑜将茶杯递到苏蓁面前,她抬手接过,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萧瑜压下心中的苦涩:“可是不合胃口?”
苏蓁此时并无此等品茶的心情:“并非如此。”收拾好心情,转了话题:“我见你气色不错,一走两年,想必颇有收获吧。”
萧瑜似想起什么,轻快道:“以前总听你提起游历之事,那时便心生向往,无奈一直为俗事缠绕,而今总算明白其中乐趣。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置身山水之中,确实烦恼尽消,远离尘嚣得大自在,若非期限将至,此时恐怕还未曾回京。”
当年因谭絮之事,萧瑜郁结丛生,又因永失所爱下的心灰意冷,便以养病为由向宣帝辞官,欲回江南老家了此残生。宣帝不允,只准了他两年的假,无奈之下只好遵从,能离开一时也是好的,至少还有喘息之力。
一去两载,他寄情山河风光,开阔了眼界与胸怀,慢慢放下心结,只是偶有遗憾,可惜身边没有那人相伴。
苏蓁被他的话勾起了似乎遥远的像上辈子的记忆,江南烟雨,塞外风光,仗剑天涯,与江湖友人大口吃肉喝酒的日子久远到已经模糊。
一滴泪自眼角无声滑落,她沉浸在回忆中,直到萧瑜的手伸到眼前才回过神来,快速撇开脸,视线不期然撞上不远处一双如墨般黑沉的眼睛。
萧瑜亦看见了来人,认出他是誉王的贴身侍卫。
场面异常平静,默了片刻,聂星云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恭请王妃回府。”
苏蓁后退两步,将轻颤的指尖握紧,回头对萧瑜道:“多谢你的款待。”说完不再看他,越过聂星云,直直出了这南苑。
萧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担忧和情愫清晰可见,聂星云深看他一眼才转身随苏蓁离去。萧瑜默然良久,一声叹息,他早就没有为她担忧的立场和资格……
回府途中,苏蓁心乱如麻,直到进了王府,见着慕容景行时,都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只能僵硬的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慕容景行何等敏锐,自是觉察出她的异样,不舍的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回了寝殿。
孙淳风黑着张老脸想跟着进去,不料慕容景行反手将他关在门外,气得他直吹胡子瞪眼。
慕容景行与她双手相握,温言道:“饿了吗,我让茗心备了你爱吃的点心,昨晚可有休息好,要不要再躺一下……”
苏蓁抬眼,见他面色苍白如雪,眼下乌青明显,憔悴不堪,心口似被针狠狠扎了几下,绵绵密密的疼痛蔓延全身:“你不问我为何彻夜不归么?”
他扯了下嘴角,勉强笑道:“你若想说自会说的,又何苦问呢,只要你能安全回来,便够了。”
苏蓁垂眸,有些无力与艰难道:“王爷,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慕容景行长睫猛然一颤,未及说话便见寝殿门被用力推开,听了许久墙角的孙淳风顾不得许多,推开门便气势汹涌地走进来,气得胡子都在抖,对苏蓁责难道:“王妃,你究竟有没有心,就算是个石头也该捂热了,子衡为你做了那么多,哪里不如那萧瑜,他一回来,你二人便暗中来往,将子衡置于何地……”
“风叔,住口!”听他越说越离谱,慕容景行对孙淳风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
孙淳风神色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慕容景行自觉语气过重,忙出言安抚:“风叔,我与夫人之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吧,您莫要插手,先出去吧。”
孙淳风沉着脸落寞转身,当门关上的刹那,慕容景行上前将苏蓁轻轻拢在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我尊重你做的任何决定,若你……”他噤声,待调整好语调才接着说:“若你执意如此,便……依你所言吧……”
苏蓁的双手抬至半途,终究没有回抱他,颓然落下,无力地垂于身侧。
当晚,苏蓁准备去找傅思朝问个明白,半途发现被聂星云跟踪,几乎绕了半个京城,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甩掉。
见着傅思朝,她已没耐心旁敲侧击:“五哥,你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依旧敷衍:“我的事你别管。”
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变化:“你是为了报仇才回来的吧。”
傅思朝双眼微瞠,忙矢口否认:“胡说什么,我有什么仇可报,向何人报仇。”
苏蓁直视他的眼睛:“报我苏家将士含冤枉死之仇,向龙椅上的那人报仇!”
傅思朝眉心狠狠一跳:“你……”
“莫再瞒我!”苏蓁抓住他的手臂:“你要报仇我拦不住你,更没有资格拦你,可仇人并非你我可随意处置之人,五哥,苏家只剩你我二人,若你有个闪失,让我如何承受这失而复得的锥心之痛?”
傅思朝双目赤红,双拳紧握,话已至这份上,他也没必要再否认:“谁告诉你的?”
苏蓁道:“晋王。”
傅思朝目光一寒,慕容景桓,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
沉默片刻,他道:“我苏家军为大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军人为国捐躯,抛洒热血自是无怨无悔,可他们为之奋斗,誓死效忠的君王却是置他们于死地的刽子手!何其讽刺!”
他胸口剧烈起伏,停顿片刻才接着道:“你可知,炎水关被破之时,天都是红的,苏家军的血将关外的土地都染红了,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满目苍凉,惨烈至极!我如何能不恨!那昏君德不配位,凭什么还能稳稳当当坐在那里,大楚的天早该变了!我苟延残喘至今,忍受换脸之痛,为的就是手刃仇人那一天,眼看目标就要达成,绝无放弃的可能!”
泪无声滑落,苏蓁酸楚不已:“五哥,你到底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你如今已是誉王妃,那昏君毕竟是誉王的父亲,若昏君此刻就在眼前,你能下得了手?”
苏蓁呼吸一窒:“你是否怪我与誉王之事。”见他不语,她眼中的泪落得更凶,自嘲一笑:“就算你不怪我,我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我竟嫁了仇人之子,父亲与哥哥们在天有灵必定失望至极!”
终不忍见她的挣扎与矛盾,傅思朝放软了语气:“他们最疼的就是你,如何会怪你。”
待心情平复些,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真相?”
“陌浔告诉我的。”
“陌浔?他如何得知?”
傅思朝眸色深沉:“大楚内宫早有他安插的眼线。”
苏蓁追问:“是何人?”
他摇头:“掌握内宫动向,必然是能接近那昏君之人。”
她思索片刻:“西魏狼子野心,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你的复仇计划会不会引狼入室?”
见他充满恨意的眼中有一瞬迟疑,苏蓁只觉背脊发凉:“父亲定然是不愿见你因为复仇而万劫不复,这是他与苏家将士守护一生的国土……陌寻此举无非是利用你对付大楚,若你成功了,朝廷动荡,西魏趁机发难,介时战火再起,百姓遭殃!若你失败了,西魏不会有任何损失,而我亦不能再眼睁睁看你走上末路,必定拼个鱼死网破……”
他喝道:“够了!你不要再插手此事,若我事败,更不要管我,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无论她如何逼问,傅思朝始终不肯透露他的计划,她自是不能放任不管,只好暗中查探。
近来,誉王府的下人们觉得府中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王爷与王妃之间似乎闹了别扭。往常二人在一处时,总是旁若无人的亲昵,恩爱非常,可这半月来,王妃似是有意躲着王爷,不仅如此,二人竟然分房而睡!王府宽广,若有心避开,那十天半月见不着都有可能。
茗心很是为这两位主子发愁,总想着制造机会让两人相处。这日傍晚,她送药途中遇见刚刚回府的王妃,忙逮着人说自己突然肚子痛,要去方便,麻烦她把这药送去给王爷,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将药碗塞过去便跑的没影。
苏蓁端着药碗,迟疑片刻后才向内院走去,到了门前又站了一会儿才将眼前的雕花木门推开。天色向晚,寝殿里没有掌灯,安静地只听到榻上那人轻浅的呼吸声,放轻脚步走到榻边,见他睡着了,想摸摸他消瘦憔悴的脸,伸手至半途又生生收回。
觉察身后有人,苏蓁回头,见聂星云默默立于门边,想了想示意他过来。
聂星云移形换影间悄无声息到了面前,苏蓁将药碗递过去,用眼神示意他拿着,他直直站着,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苏蓁微蹙眉头,想拉他的手强塞过去时便听那熟悉的声音:“绾绾……”慕容景行每次这么唤她都温柔缱绻,让她的心也柔软不已。
本以为他醒了,原是梦中呓语,也不知梦见什么,眉头紧紧皱着,睡得很不安稳。苏蓁终是没能忍住,伸手轻柔地抚平他紧锁的眉,待他平静下来才直起身子,将药碗搁在榻边的小桌上,落荒而逃,怕多呆片刻便会忍不住心软。如今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心中的煎熬更是无人可诉说!
夜深了,苏蓁仍在榻上辗转难眠,思绪混乱,陌浔告诉五哥真相,无非是想利用五哥的仇恨,将他作为一把捅向大楚的刀。内宫暗流涌动,西魏与北丹边境皆不太平,事都凑在一起,必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大楚的天恐真要变了……越想越清醒,索性起身穿上外衣,开门跃上屋顶。
直直在屋顶上那融入黑暗中的身影旁边落定,挨着他坐下:“没必要这么一天十二时辰的看着我,累不累啊,我要是想跑,你是看不住的。”
话是这么说,可因他看得紧,确实给自己造成不少的麻烦。
聂星云面无表情:“看不住也要看,我决不能让你撇下王爷。”
苏蓁心浮气躁,声音却冷得很:“我何时说要撇下他了?”
“你没有说出口,却已经这么做了。”
她想辩驳,却只能哑口无言,微风拂面,似将她的躁动的心也吹冷了。
“你如果累的话,我的肩膀可以让你靠一下。”聂星云的声音很小,低不可闻。
苏蓁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惊觉眼前之人不知不觉间已褪去少年的青涩,成熟稳重起来,愈发洞悉世事,虽他一直少年老成,可如今终究是不同了。
聂星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幸亏夜色下看不分明,不然他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你看什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恼意,苏蓁自觉移开目光:“我只是感叹时光飞逝,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听她这么说,聂星云转头看向别处,静默许久没了动静,又转过来见她闭着眼睛,鼓足勇气道:“你要靠一下吗?”
“不了……”苏蓁睁开眼,飞身而下,进屋前又说了句:“别仗着年轻就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莫在这守着了,更深露重,回去休息吧,我答应你,要跑的时候肯定通知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