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扶着肚子艰难的福了福身:“回王爷。妾世子爷的房里人。世子怜妾有孕,百无聊赖身子不便,特许妾随意出入书房找些书看,打发时间。”
周昊留意了一眼朱颜进书房时走的门,房中小门恰好将卧室与书房打通。朱颜确实就是从这个小门进来的。
周昊面有不怿之色,问道:“你近来都在世子的房间住着么?”
朱颜点点头:“回王爷,是的。”
周昊大怒,拍案而起:“尔不过区区一姬妾,名分未定,怎能常居于世子寝处?新妇将来,若瞧见你成何体统?”
朱颜低着头不说话,只听周昊又道:“你虽有孕,但男女不知。即便得男,亦是庶出孽子,身份低贱!你家世子倒提过要纳你为妾的事。可世子纳妾,必当以府里人为先。外面进来的,干不干净都不知道。好了,今日有事,并不得空说你。你退下吧。”
朱颜道:“是。”如此便要离开。
可到了门口,周昊却又叫住了她:“姬妾当住偏房,你家世子的房间是给正室所住的。新妇将来,你须赶快搬出去。既然有孕,你就当安心养胎,日后还是少在你家世子面前转悠。”
朱颜又福了福身:“是。妾谨记。”
周昊做事更是雷厉风行,不一会儿就有丫鬟婆子过来收拾东西,周璟回来之前朱颜已经顺利搬到了偏院。
偏院简陋,及不上正房万一。朱颜坐在床边抚着肚子,眼中竟还是那本《阮郎归》的模样。
朱颜看着自己鼓囊囊的肚子,喃喃说道:“攸宁,你被你爷爷这样骂,心里肯定很难受。娘也很难受,但是没有办法。你的外公外婆都死了,舅舅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只能这么寄人篱下。你再忍忍。再过一两个月你爹爹就要娶正妻了,他会有别人,还会有他们生的嫡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们可以过我们的日子,正好没有人打扰。娘不会要你待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以后再没有人可以羞辱践踏我们!等你聂伯伯赎出你薇儿阿姨和申琳阿姨,娘就带你离开。娘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咱们都能好好的就够了。”
“你竟连我也不打算要了么?”门外传出声音,紧接着“支呦”一声门就被推开。朱颜抬头,竟是周璟。
朱颜急忙起身:“世子。”
周璟按下她:“不用起身。我知道父亲来了,他必定是给你脸色看了。你先不要恼,再忍忍,我会再想法子的。”
朱颜点点头:“妾知道。妾都懂。王爷刚刚来也不算给妾脸色看。王爷说的句句在理。阿颜是世子的婢妾,总是住在世子的房间确实不像话。”
周璟道:“阿颜,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委屈,是我对不住你。”
朱颜看着周璟没有说话,周璟却道:“要不,我日后就搬来和你一起住,就要气气他们。”
朱颜忙道:“世子,使不得。”
周璟索性撒起了娇:“什么使不得?我就要和你一起住。”
朱颜长叹了一口气:“世子,你这是何苦呢?世子总会再娶正妻的。”
周璟却认真起来,盯住朱颜的眼睛说道:“阿颜,你该明白我心意。”
朱颜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阿颜不过世子爷房中的一姬妾,没有必要这样的。世子马上就要娶正妻了。凭世子的条件,日后再纳妾收婢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世子其实没有必要在妾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的。”
周璟看她这样却恼了:“朱颜,我什么时候说要再纳妾收婢了?你不要再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我真心待你,你何以总是如此做张做势?”
朱颜仰着头看他的脸。这才是主子,随时随地都可以翻脸。而她不过是他后宅蓄养的姬妾,凭着他一时高兴苟且度日。人在屋檐下,她的命都被他握在手里,除了仰人鼻息还有什么办法?
朱颜见周璟动怒,强撑着笑脸拉住周璟的衣袖主动示好:“世子爷,是妾错了。世子的心意,妾都知道……”
周璟甩开她:“我不要你再对我这般虚情假意!”
朱颜又想起了那本黄色封皮的《阮郎归》,她沉了脸,索性连笑都懒得装了:“世子,您想要孩子,妾可以给您生;您想要玩物,妾可以乖乖侍奉在您身边;您想要娶妻纳妾,妾可以什么都不争,什么名分都不要待在您的偏院。您还想要怎么样的回应?妾哪有那么多东西给您?”
周璟扭头,一下子掐住了朱颜的肩膀,他用着狠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朱颜疼得皱眉,却仍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周璟低声说:“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朱颜默默不语。周璟瞧着她的模样有些歇斯底里:“当初在弄玉坊的时候你不是说我们再无瓜葛了么?后来你又眼巴巴地跑来周府找我做什么?朱颜!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未免也太自负了。凭什么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说不再有瓜葛就没有瓜葛,你一示好我就要贴上去?你当我是什么?我诚心待你,你却是瞧着周家朱门玉户有心攀附罢了!枉我一直以为你心比天高,竟是我有眼无珠。
你别以为就凭一个孩子就地位稳固了?你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可以从此拿捏我?这孩子不只是我的,还是你的,你若执意不肯要,我再不拦你!”
周璟放开朱颜扭身就要离开。临到门前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前一阵子宠爱你不过是因为你有了孩子我一时兴起罢了,现在结束了。”
周璟大怒着从朱颜房间里离开,此后他便未再来过,只是把惠然送过来照顾她。朱颜料想他应是真的生她的气了,不过如此也甚好。至少不用她日日想着法子敷衍奉承他了。她可以虚情假意的哄他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可她能如此违心的哄他一辈子么?
聂微之也与朱颜通过一次信,说是薇儿之事已有眉目,信中还夹了一个小玩物给她。
那是像是一枚书签,薄薄的绿帛,周围嵌着钢丝固定,制成一片叶子的模样。上面还题着字,规规矩矩的小楷写的《道德经》。聂微之多病羸弱,无甚腕力,字却斩钉截铁、骨力遒劲: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惠然没读过什么书,这上面的字虽不至于一个都不认识,但通读下来还是有些艰难。惠然捧着这书签端详了好久,才问道:“姑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啊?”
朱颜道:“就是人越贱,命越硬的意思。”
惠然沉了脸:“那聂公子写这些东西送过来是什么意思啊?”
朱颜笑道:“这个东西倒有两种意思。另一种说的是柔弱处上,也就是要当和事老,劝我退一步,和大公子好好过日子。”
惠然这才点点头:“就是嘛!夫妻之间闹别扭,床头吵,床尾和。公子就是一时生气,总会再想起姑娘的。”
朱颜笑而不语,又低头摸了摸肚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好起的来。现在我已经有了孩子了,我要好好爱他。周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是不是一时兴起,关于当年那个婚约的事,我们陆家总是不欠你了。待我赎了薇儿和申琳姐姐来,一切都结束了。仇我也不报了,就这样结束吧。有了这个孩子,这辈子也算有了一个依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再也不用假意奉承任何人。这样就很好。放心,我再也不会招惹你。
再见到周璟是二月里周夫人过寿辰。周夫人四十岁整寿,大宴亲朋,办得很是隆重。周夫人一早就念叨朱颜,周璟只好使人把朱颜接过来。平日周璟总喜欢拉着朱颜的手,这次,他却连抬眼看朱颜一眼都不肯。还是惠然知道朱颜曾经摔过,一直扶着她。
到了正院门口,周璟才不情不愿的拉住朱颜的手。往常都是朱颜一个人信口胡说敷衍周夫人,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胡说,倒也配合的天衣无缝。
周夫人高兴,又拉着朱颜说:“待会儿襄和要带着他的那两个妹妹过来。那个大姑娘就叫璟儿应承,我就只把小襄和跟小清秋叫过来。小襄和的医术很好,待会儿要他给你把个脉;听说你和小清秋的关系很好,可以要她陪你玩。”
朱颜只是笑着点头。
二人在周夫人处待了不久就离开了。周璟令惠然照顾好朱颜,自己一句话都不愿与朱颜多说,扭头便走了。
走不久便遇到了聂微之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一个是聂清秋,刚瞧见他就奔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斯年哥哥,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清秋想死你了。”
聂微之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怎么说话呢?姑娘家家的!”
聂清秋扬着头示威似地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你们两个大男人每次见面尚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地我便不能说了?斯年哥哥不只是姐姐的未婚夫、哥哥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你们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周璟笑了笑,揉揉她刚刚被聂微之拍过的脑袋,宠腻地说道:“清秋说的有理,是你哥哥错了!”
聂清秋冲聂微之做了个鬼脸,聂微之含笑不语却看向身后的另一个女孩。周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武林大会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