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不醒事的孩童,都能听出谢游温和的话语背后暗含的威胁之意,坐在上首的闻仲年只动了动眉梢,燕赵两国将军神色难辨,倒是梁将胡庸直接将欣喜写在了脸上。
“你放肆!”宋涟恼怒非常又没来由的心慌,他定了定心神,满嘴的家国大义就压了下来,“竟然要如此丧心病狂的对待生养你的故土,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顾九忍他多时了,闻言当下夸张的“哇”了一声,掏了掏耳朵面露疑惑的问道,“生谁养谁?什么身份?”
“谢先生,不是听说南楚镇北侯一家都战死了吗?小世子不是也被他们气病了,然后追随父兄去了吗?——哦!我晓得了,这个宋什么监军,肯定是看谢先生聪明又好看,如今临近北胡城下,只觉心惊胆战,唯恐他们楚王的老父亲怪罪,伤了父子和蔼,便也想诓了先生过去,好成全这父慈子孝,也好成全他们这群忠心之犬的性命无忧。”
他啧啧的摇头感叹,“楚王孝感动天,宋监军也真是忠心护主,在下虽然年少却也着实佩服佩服,就是楚王这对父亲的拳拳孝心,怎么能掺入杂质呢,楚王请务必亲自侍奉。”
顾九嘴皮子利索的很,话一骨碌的就滚了出来,那说话节奏根本叫人插不进去,直到说完了才反应过来。
“噗。”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的白如诲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很快又止住,他捂着嘴不自在的低下头去,眼神略有些尴尬。
宋涟气得浑身发抖脸都绿了。
胡庸还唯恐他气得不够,抢话问那摇头晃脑笑嘻嘻的小少年,“小孩,楚王他爹早入土了,我怎么没听他什么时候认了个干爹?”
“老胡王啊!”顾九理所当然的高声回答,还补充了句,“你看他们多父慈子孝!”
顿时营帐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喷笑声,白如诲不敢转头怕自己又忍不住笑,对上陆诚嫌弃的眼神,和对方无声的那句“出息”。
宋涟闹了个没脸,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冷着脸起身对上首的闻仲年拱了拱手,“闻帅,我们楚国实在无法忍受与这叛逆奸贼待在一处,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恶狠狠的瞪了谢游一眼,眼底的不屑和自得意满都快要溢出来了。
五国联军,他们南楚虽然比不上其他四国,但总要比一个谢游份量重,他相信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排斥,为了南楚不退出五国联盟,他们一定会挽留。
果不其然,闻仲年冲副将使了个眼色,那人还没出来,却见顾九一步跨到两人中间,身体有意无意的以一种护卫的姿态倾向谢游,嘴上嘻嘻笑着,“那挺好,别留在这耽误我们谢先生说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烟关十五城的计划。”
宋涟离开的脚步顿时一停,闻仲年眉梢抬了抬,询问的发出一个音节:“哦?”
这烟关城他们这么久都没打下来,倒真对他口中的计划提起了好奇心。
谢游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心中掐算着时间,他知道顾九的嘴不可能这么轻易饶了宋涟。
果然听到顾九“哎”了一声特别大声的道,“宋监军你怎么还在啊?”
“我们谢先生身体不太好,闻不得你的狗味儿,你要走就赶紧走,不是说只有三天时间打仗吗?还是别太耽误大家时间了。”顾九说着做了个驱赶狗的手势,嘴里还跟着说“去去”。
“……”宋涟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冷哼了一声甩袖往外走。
顾九煞有介事的补刀一句,“宋监军,你别偷听啊,若是坏了计划就不好了。”
“晦气!”宋涟呸了一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他人都不免露出了几分沉思:按理说围困这么久,烟关城中早已无粮草,这久攻不下着实不正常!难道南楚……
谢游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只觉得好笑。
烟关确实该是无粮草了,但耐不住现在联军心思各异,不好好打配合,夫蒙狩老而弥坚治军极严也善于守城,尤其擅长绝地求生。说白了,还是联军不够拼,内里互相戒备怀疑,都不愿意出全力。
这雪灾于各国百姓而言是灾难,可于天下大势而言却是一场机遇啊。
谢游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却始终端着温和的笑容。
*
烟关城内,夫蒙狩连续多日未眠,却还要朗笑着宽慰部下和城中的百姓,“你瞧,那些中原兵越来越焦躁了,再坚持两三日,联军必散!”
然而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收敛了所有的笑容,低头看着桌面的舆图,紧皱着眉头露出疲态,只有到这时,才让人想起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北胡战神,已然是一个胡子头发都发白的七旬老叟。
他沉默地望着天边停了两日又盘旋而下的雪,露出短暂的茫然,又在听到院外的声音时,重新转变成坚毅,微微塌下的肩背挺得笔直。
“元帅!元帅!”副将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脸上是难掩的惊喜,拍着大腿干咽一大口冷空气,边咳边说,“外面咳……外面退兵了!”
夫蒙狩眼中精光迸现,立刻就站了起来,“走!”
然而走到一半,又有人来报,“元帅,不好了!那些人又要攻城了!”
“怎么回事?”夫蒙狩眼神如利刃直刺副将。
副将也慌乱的很,“元帅,我方才去看真的是退兵了!”
那报信兵立刻道,“联军确实撤退了二十里,然而却是换了另一军队过来,已经行至城下了!”
“可看清是哪**队?”副将连忙问。
“我瞧那军旗陌生,不曾见过,写着顾字,只怕是援军啊!”
副将瞪大了眼睛,所有人视线齐齐看向夫蒙狩。
夫蒙狩甫一登上城楼,尚未看清底下是什么形势,就听到一个听起来脆生脆气的少年声音喊道,“夫蒙老将军,我们谢先生代我问你好,许久未见身体可尚好?这雪下个不停,格外的湿冷刺骨,老将军膝盖的旧伤可尚好?”
这带着内力的喊话全城人都听得见,夫蒙狩目力极好,鹰目锐利的直接锁定说话之人,那少年长得格外年轻,中原人大多五官不如他们胡人深刻,不太显年龄,在夫蒙狩瞧来,这就是奶娃娃。
顾九骤然被他锁定,只觉得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后背微微发汗,“好凶的一个老头。”不过比不上七哥发疯的时候就是了。
夫蒙狩不动声色的将城下围着的敌军看了一遍,来得人不多,领头的三男一女,在扫到女人时,他眼中掠过赤//裸的杀意。
鲜卑王死了,阿娜尔罕一口咬定是北胡安插的奸细杀了鲜卑王,于是这成为了五国联军攻打北胡的绝佳借口。这些日子夫蒙狩多少次午夜梦回恨得牙痒痒,当初就该将鲜卑的那些人一个个摁死!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而且如今兵临城下,他也没时间去回顾这些。
夫蒙狩一一看过那领头三人的样貌,全是陌生面孔,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最中间那个容貌极盛,做军师打扮,瞧着像是哪个王公贵族家小公子的人。
夫蒙狩从来不会以貌取人,更别说他能看出来其他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护着拱卫着这人。
他眯了眯眼,心里不知道想什么,面上却是带出几分慈祥的笑容,热络的回应道,“多谢谢小友关心,你父母家人可还康健?”
“嘿!这老头,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九颇有些无语,眼神写上不满。
他虽然没有用内力特意将声音放大,但夫蒙狩内力高深,站在城墙上还真隐约听见了,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又在谢游身上绕了一圈。
“原来是镇北侯世子。”北胡的暗探虽然不归夫蒙狩管,老胡王也防他防得紧,但已经到了目前这种情况,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是全知道了。
夫蒙狩不仅是个很强的臣子,同样也是个很有分寸的臣子,他知道老胡王对他的态度就是“有事好王叔,没事老不死”,表面上一口一个“王叔”,背地里忌惮的要死,收兵权打压夫蒙氏族……
夫蒙狩知道一旦手中的权利全部交托出去,自己必死无疑。
如果只是自己死也就死了,他活到这把年纪,半生戎马半生富贵,所有的朋友敌人全被他熬死了,说不准提前几年死了,还能黄泉路上追上那些人,打打闹闹的一块去投胎也不错。可是不行,他那个侄子什么德行他自己知道,他真眼睛一闭,他的儿子孙子只怕活不了几个。
是以,夫蒙狩只还了一半兵权,这几年退下了前线,也尽量深居简出的,想着等自家儿子孙子们都成长起来能独当一面了再交了剩下的,未曾想,他那侄子就自己玩脱了!
南楚的镇北侯,夫蒙狩没交过手但听长子夫蒙觉说起过,据说那父子四人实力、战术、谋略都不错,奈何一家人拖一整个南楚国,好不容易拖着往前走几步,又被扯后腿扯回去。
“偏偏愚忠。”夫蒙觉如此评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夫蒙狩对比南楚王,就觉得他那当王的侄子也不是那么蠢了,虽然总是贪色误事,但至少不扯他后腿不是。
事实证明还是大意了,南楚是一个国家作死没将自己作死,北胡却要为北胡王一个人的作死买单。
夫蒙狩想起之所以会动用安插在鲜卑的细作的原因,他现在就想快马加鞭赶到北胡王宫,将蠢侄子摁在王座上狠狠抽一顿,不抽到对方断情绝爱遁入空门不罢休。
他深深转换了一个呼吸,面上笑容淡了一些,“小世子是来报仇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谢游笑着摇了摇头,顾九帮着回话,“都不是,我们是来招工的。”
“什么?”城墙上所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顾九拿出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纸圆筒,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小剧场
以前的夫蒙狩:对比一下我们王垃圾归垃圾,但段位摆在那里,总比南楚那边一王者带五青铜好。
现在的夫蒙狩:半斤八两的傻x,自己作死自己死好吗,带整个北胡完蛋,你等我回头弄死你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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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