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三日后,顾家军抵达烟关城外与阿娜尔罕碰头。
此时的阿娜尔罕已经不是之前一袭红衣戴满华丽珠宝首饰的草原公主模样,她长发高束,穿着铠甲扶着长刀,银色的铠甲上布满划痕,还有洗不去的血渍,她眉宇间沉着锐气,眼刀冷厉。
不过分开短短时日,她却像是陡然长大了几岁。
阿娜尔罕将他和顾璟迎进帐内上座,自己站在下首。
谢游风尘仆仆有些疲惫,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状态,“见过血了?”
这个见血不是像之前那样打打闹闹般的抽几鞭子,而是真的上了战场,亲自冲杀御敌过。
阿娜尔罕点了点头,主动交代这几天的事情。
大雪停了几日又有下落的趋势,北胡久攻不下,秦燕赵三国都处在雪灾范围内,赵国白如诲虽然是首个缺席联军会议的,但第一个说可能要退出的却是燕将陆诚。
“再有三日,若是还是攻不下烟关,我只能退兵。”陆诚如是道。
一旦燕国退兵,赵国为防患必然也要跟随退兵,楚王胆小怕事,楚国本来就是来凑热闹,楚军战力不足也就罢了,能话事的竟然还是个来渡金的草包!想来是指望不上的,至于梁国……这一系同北胡一样都是边夷蛮子,素来没有什么底蕴,胃口还大的很,会不会趁人之危谁也不敢保证。
如此一来,五军联盟只剩秦国,闻仲年到底独木难支,背后是饱受风雪摧折的国家,可眼见攻下北胡只差这一道防线,秦国一退,北胡又能得以苟活续命,闻仲年如何能甘心!
其实不止是他,除去南楚监军宋涟外,另三人又何尝甘心,由其是陆诚顶着燕王御令还留在这前线,提出三日之期,这已经是他抗旨的结果了。
然后久攻不下,夫蒙狩死守烟关,能试的所有攻城之法都试过了,再多出三日,于主将闻仲年来说也是无可耐何。
谢游就在这个时候让阿娜尔罕跳出来主动揽下攻打烟关之事,并且承诺烟关十五城只取七城。
其实谢游的底线是五城,往高了说留下砍价空间,但大抵是夫蒙狩太难啃,他们没有什么犹豫就应下了,甚至闻仲年直接表示,“若真能拿下,公主劳苦功高,我秦国自让一城!”
五军中秦国国力最强,仗还没打,闻仲年便敢许诺一城,便是知道余下八城西秦必然占多的。其实即便没有多的也不要紧,毕竟烟关是北胡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挺过烟关之后可直取北胡王都,这一路过去至少还有一个十五城!
“闻仲年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要见你。”阿娜尔罕说道。
谢游自然应下,他这次既然亲自来,就是为了搅乱六国这谭浑水的,并不担心被认出来。反正就算宋涟人出来又如何?楚国遥远国力衰微,如今的楚军中没有能与顾璟一合之将,真想派兵来打他,谢游能坑得他们有去无回!
即便楚王有点脑子,想要和西秦合作,谢游也不怕。国家与政治向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谢游上辈子在西秦为官数载,太知道这任秦王要的是什么了。
楚王敢教唆秦王打他,也就别怪他提前说和秦王再组一次联军让南楚沦为现在北胡的下场!南楚的地理位置那般好,又恰巧毗邻其他三国,想必瓜分南楚会比瓜分北胡更让其他三国心动。
谢游一步算百步,已经将所有可能的未来都算了一遍,并想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
阿娜尔罕有些犹豫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烟关,真的要拱手让出一半吗?”她有些不甘心。
谢游点头,“十五城我们吃不下,西边这两座城对西秦太重要,能让边境的防线更加牢固,闻仲年不可能松口,既如此不如识趣点干脆让出去,还能当个顺水人情,而分饼这件事无论你心中如何想,至少不能让人看出来厚此薄彼,丢出一半来高坐端让他们自己去抢,不好吗?”
谢游语气温和,嘴里说的仿佛只是真的分饼。
“而且,”谢游语气忽而一转,缓缓笑着道,“不是所有的战争都必须要打得你死我活,排兵布阵是顾璟擅长的,我只擅长外交。”
顾璟在一旁道,“三十六计攻心为上,不必妄自菲薄。”
阿娜尔罕若有所思的点头,“受教了。”
翌日,谢游起了个大早,在顾璟的目送下和顾九跟着阿娜尔罕往西秦主帐而去。
本来谢游是打算孤身前往的,他这么暴露出手,一旦展示出自己的手段,必然会引起闻仲年等人的探究和招揽,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谢游也知道塞外顾家村的存在会被摆到明面上,但谢游并不希望顾璟是首领在组建训练军队的事情暴露,这样图穷匕现目的昭然若揭,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待到雪灾事情了了,秦王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向他们兴兵。
是以,谢游想要将顾家村伪装成被鲜卑兵统治的地盘,那些村民都是被他们奴役的中原奴隶而已!也是因此,谢游在顾家军中安插了四分之一的鲜卑人,让他们站在显眼的位置,这么一眼望去还真以为是鲜卑的军队呢!
顾璟知道谢游的意思,但到底不放心,对峙了足有半刻钟,在阿娜尔罕前来第三次提醒时间之后,终究是各退一步,让顾九陪着去。
闻仲年帅帐中,人已经到齐了,宋涟正阴阳怪气的抱怨阿娜尔罕,“公主请的人也不知是什么大才这般拿乔,都这会儿了还不见人影。”
“宋监军何必着急,这不就来了,只是监军可切莫害怕才是。”正说着阿娜尔罕撩开帅帐进来,她冷冷地看着宋涟,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宋涟淫邪的目光粘腻腻的落在阿娜尔罕身上,他还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舔了舔嘴唇哂笑,“我怕什么?”
阿娜尔罕惯会演戏,那些厌恶被她死死藏着没露出分毫,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胡庸朝她身后张望了两眼,“公主的人呢?”
谢游作为被引荐者,又是以阿娜尔罕“下属军师”的身份露面,自然而然的落后两步跟着。
顾九知道自己是代替七哥来的,要好好保护照顾先生,很狗腿的快走上前撩开帐篷一角,本来想学顾璟板起脸,但一说话又挤眉弄眼的。
他咕哝一句“七哥不就是这样的吗”,装模作样的做了个手势,“先生请。”
谢游有些忍俊不禁,心想若是顾璟看到了,又免不了给顾九添一笔。
少年低头进来,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过盛的容貌,其次便是他那明显病弱的样子,等到走近了些同阿娜尔罕站近,才让人注意到他的身高。
这未免也太高了些,八尺绰绰有余了!
宋涟眼中的惊艳未曾散去,突然觉得这人很是眼熟,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谢游瞠目结舌,“你你——谢季义!”
镇北候的事迹闹的可不小,老胡王色令智昏,南楚王更是小人得很,那“失踪”的小世子的名讳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谢游却连余光都没施舍给宋涟,而是直入主题说起攻城之事。
胡庸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进来的谢游和顾九两人。
谢游身板比大多数人结实,身高更是顶级压制,奈何那身气质过于显眼,怎么瞧都只能看出“弱不禁风”这是个字。
而顾九一个面容都未长开的十四岁少年,纵然穿着甲衣,腰间过于华丽的宝石双刀,让人乍一眼看去相当不靠谱。
胡庸不由便问,“你当真能在三日拿下烟关?”
谢游还没说话,宋涟先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命不久矣的废物,学都未曾正经上过,听闻先生都气走过好几个,哪里懂打仗。”
“谢游,原来你没死啊。”
顾九皱起眉,拳头已经捏起来了,要不是谢游在进来前吩咐他听命令行事,现在宋涟可能已经飞出去了,而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继续满嘴喷粪。
宋涟恶劣的笑着,“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谢游谢季义,我们南楚镇北候世子,他的父兄为南楚的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流尽最后一滴血,却不想教出一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出使他国途中逃跑,还杀了我们南楚的忠臣文爵爷!当真是——”
宋涟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膝盖一痛,像是被谁狠狠踢了一脚,突兀的跪倒在地,将桌案打翻,瓷器叮当哐啷的碎了一地。
谢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视线往贴着帐篷站着的守兵身上扫过,没看出什么异常。
“唉唉唉,这是干什么?南楚的……宋监军是吧?知道你心怀愧疚,自打自己几个耳光就行了,不必行如此此大礼。”顾九笑眯眯的道,“毕竟太晦气了。”
宋涟气红了眼,“你!”
谢游并不打算跟他争,但也不想商议事情的时候耳边一直有个猴子上蹿下跳,实在烦人。
他冷不丁的开口,“我父兄战死后,现在楚国领兵的是谁?前几日化了雪吧,不知军中的炮火可还能用?南楚地处中间,繁荣富昌,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也不知道割让给北胡要塞之地后,边线的守备可有加强?”
谢游悠悠的叹了口气,“虽说楚王与众卿皆薄待我谢家,然毕竟是父兄曾拼死守护的土地,宋监军可千万要好好守护才是。”
“我真心实意期望你平安。”他说着,在宋涟难看至极的表情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我自己的运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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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