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妤从大家长沈培安那里,获准了出来透气的假期。
从飞机上下来,她马不停蹄,打了飞的一路到了目的地。
站在昊山顶峰的栈道上,脸上飞过深邃峡谷沁爽的山风,倏忽有种飘飘然欲登仙的释放感。
对面隐隐飘来叽叽嘎嘎的猴叫,人的声音,氤氲在白云幻化成的烟岚里。
宝妤凝神向山顶望了一眼,那尖尖的寺塔的山顶浮雾中隐隐闪现。
宝妤胸中浊气尽出,向着自己清楚念道:“峰奇石奇松更奇,云飞水飞山亦飞。倏忽云烟化杳冥,峰峦随水入丹青。钟子难逢谁识我,高山流水慕知音。”
念完莞尔一笑,自己也觉无聊。
果断地转身,沿着碧苔苍苍的狭窄石阶,就悠然下山去了。
在客栈中解决了晚餐,宝妤便回到了客房中。
昊山山脚低湿,客栈多建成高脚楼的形式。
宝妤的房间在最顶层,可以看到木色的屋檐上,剔透的水珠忽忽地坠下去,仓皇无措得让人生怜生爱。
宝妤便在这样的屋檐下,伴着滴翠的青山与潺湲的溪声,和不时萦绕耳边的、被水汽稀释的嘈杂人声,写完了《最浪漫的事》的大纲。
《最浪漫的事》并非凄恻缠绵的情爱故事,依然是非常正经的专业著作。
不过为了有个噱头博人眼球,她用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表现古今中外不同时期的经济政治形态,及当时民众日常最寻常的生活状态。
这本书呈现了中西方中古时期的掌故,她虚构了两个家族,一个个朝代随时间存续下来。
他们也许未曾出现在真正的时空,但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形象,他们的经历,都是时空中的多数人都经历过的。
她希望用一种幽默坦然的智慧语言,来表现她的所知所见,同时向世人普及一些经济政治知识。
……
野花芬馥,攲枝粉蝶闲路。玉屑冲荡,薄瀑幻形,板桥石盘水阜。
妪负竹箱,尽披晨露;儿挑竹担,迎遇朝阳。路畔死蛇青腹,招来食客黑肤。
霎时黄盘道穷,一道穿花凝绿天河水晶之瀑。
沈培安只许宝妤出来十日,她在昊山就延宕了七日之久,这里实在是人间至美,使人身于其间而忘忧。
往回走的时候,她便选了回途中的一处景点——栖霞山庄。
这里之所以是次一等的去处,只因它自然风光不如人工凿建的“胜景”多。
当然,若不吹毛求疵,这里也是可供赏玩的去处。
“你看什么呢?这么着迷?——《经济先行论》,你可真够无聊的,出来玩儿,看这书干什么?”
“嗨,别烦我,姐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被调剂到财经学院——我家老爷子帮我打点好了,到时候现场答辩过得去就行了。
“好容易有本专业相关的书能看得进去,还不临时抱佛脚,再过一个月可就答辩了,姐要是不看书,可什么也诌不出来。”
“废什么话!大学四年混过去,指望佛祖这会儿指点你?少TM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听没听说,杨宝嫃竟然就是‘九秋风露’——没想我从中学追到大学的作家,长得这么好看的。
“才女加美女,真是美得让人伤心,好羡慕嫉妒恨哪!哎,只有我家枫神才配得上她——”
“滚,别打扰老子看书。”
……
宝妤为听她们讲话,不留神吃撑了。
不过,在游玩的地方有人谈论自己的书,说明《经济先行论》卖的不坏,加上版权收益,在这本书上只得了十万块,回想真叫人悒郁。
在濯砚山庄没有徘徊,宝妤连夜坐火车到了新兴的沿海城市——锦西。
这是一个因糖业、酒业和旅游业兴起而蓬勃发展的城市。
寻了一家临近海滩的酒店,宝妤从凌晨一直睡到黄昏。
在璀璨的云霞里醒来,宝妤的心莫名生了暖。她听到海浪温柔呼啸的声响,和小朋友剔透欢快的嬉笑。
这些和着海浪的声响,真让人心里轻快而安逸。
宝妤换了身轻便衣服,拿小挎包装了现金和门卡,吃完饭信步来到海滩上。
傍晚的海风清凉得让人叹息,海水笼在金乌醉人的辉光里,一半是墨蓝的粼粼浪花,一半是橙黄的澹澹水波。
在浅滩上抛着飞碟的孩子,浮动在一幅绚丽的画里。
仲春的傍晚,难得游人不多。
沿着暮色的轮廓,宝妤在沙滩上信步而行,细软的干沙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脚——鞋子里灌进了沙。
她坐下来,脱下鞋子倒出沙,干脆想坐一会儿了。她仰起脸亲近着静谧的海风,凄凉寂寞的感觉又开始蔓延。
不知枯坐了多久,忽觉夜风冷了起来,一睁眼,见夜幕四合,朦胧月光暧昧地洒在海滩上——天空黑沉沉地,像是要下雨了。
正想着,忽然狂风大作,大海的咆哮也陡然尖厉起来。目之所及的寥寥几人,也收捡了随身物品疾步而往上面走。
宝妤也旋身欲归,走了没几步,忽听一个女声惊恐地大喊:“孩子,海里还有个小孩儿,老公,你快——”
男人苦笑着说:“我不会游泳,还是叫人吧。”宝妤向海里望去,在旋风的推助下,浅海的浪也有两三米高了。
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扎煞着双手似乎努力地向海滩的方向,却被一叠急似一叠的浊浪,击得似漩涡里的枯叶,根本不能自主。
就在女子大声呼救的短暂时间里,那孩子再被巨浪腾起来时,已看不见挣扎的手臂了。
宝妤连忙扔下挎包,边跑边取下手表,脱下累赘的丝质开衫,像个不自量力的勇士,决绝地冲向了越来越汹涌野性的海浪砌成的高墙。
那个女子试图拉回她,却被她老公抱着后退得更远了。
宝妤不知喝了对少咸涩的水,在噼噼啪啪砸得人发晕的无情雨点里,终于寻到了小男孩,这小孩完全没有声息,不知昏死过去多久了。
最糟糕的情形发生了,被狂肆的海浪卷去不知多远,她完全看不清沙滩在哪个方向。
宝妤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被海神夺去灵魂,将残躯埋葬在鱼吻之中,这真是浪漫得让人感激的死法。
可是,这孩子还有一线生机,他还没来得及见识一个精彩的世界,还没有拼搏出一个不必遗憾的人生——这样死去,他的灵魂会疯狂地叫嚣着,幼年夭折的绝望和怨恨吧。
没有星星,没有船只,连一片海藻也没有,宝妤运转起周身稀薄的灵力,在脑海中迅速计量一番,义无反顾地向着一个方向艰难地游去。
外面是猖狂无忌、仿佛要颠覆乾坤的暴风雨,硕大的墨蓝天幕里是乍隐乍现的雷公之目。
即使在稳如泰山、窗严风静的办公楼里,人们也恐惧着撼动山岳的惊天巨雷……
外面风雨交兼,魏瑾却是泰然自若,有条不紊地逐项落实日内的工作。
电话突然响起,他瞟了一眼电话,无意接听,一如既往在文件上写个不停。
良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轻声通报道:“魏总,是杨令璋小姐。”魏瑾风色不改,微一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又写完一行字,他才拿起电话道:“我是魏瑾。”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魏瑾爽朗地笑了两声:“杨小姐,这件事我早间听秘书汇报过。
“恕魏某失礼,杨小姐,杰思铭毕竟是盈利为目的的企业,底下也有几万人要发工资。
“你一张口就要一半的折扣,我要真为美人展颜就夸下海口,董事会恐怕不会让我在总裁办公室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对面的说话没有停,魏瑾一直保持微笑聆听的姿态:“如果实在为难,我有个提议,杨小姐,昊山是星级景区,杰思铭虽然参股,但是无权避开政府作出这种决策。
“杨小姐,是这样的,濯砚山庄也有许多天然石涯和未经开发的原始林带,山庄是杰思铭绝对控股的——”
听到“嘟嘟”的刺耳声音,魏瑾才好笑地放回话筒。
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大家女,一言不顺就让人不能下台,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
这时,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秘书神色凝肃:“魏总,唐康年的小儿子失踪了。他说,如果魏总能帮他找回儿子,他愿意将唐氏的股份让出5%。”
魏瑾不为所动地说:“他的独子不止这个价。”
秘书会意地点点头,推门又出了办公室。
不过十分钟,秘书又进来通报:“魏总,唐康年愿意让出10%。”
“啪”地一声,魏瑾将文件从容一合,慨然笑道:“得饶人处且绕人,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成交吧。”
秘书也笑得轻快道:“我立刻去安排。”
锦西城的某家医院里
宝妤最先苏生过来的是痛感,感觉胸口又干又涩的灼痛。
她睁开眼,看着视线里白得透亮的天花板,又瞅了瞅自己蓝白条纹的袖子,知道是在医院了。
闭目凝神,让灵力在周身运转不息,不知过了几时,感觉胸口不再灼痛得难忍,便停下灵识,让灵力缓慢地在身体中运转。
在床上靠坐一会儿,宝妤腹中慢慢有了饥饿感。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房门把手咔哒一声,进来一个端着医用托盘的粉装小护士。
小护士见她靠坐在床上,惊喜地道:“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告诉你,你救下来的小男孩,已经联系上家长了,听这口气还是大户人家,这下不用担心——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宝妤虚弱地笑笑:“我饿得难受,能帮我拿点吃的吗?”小护士愣了愣,旋即笑得很难为情:“抱歉,望了你两天没进食,我这就帮你拿。”
小护士回到值班室,就兴匆匆地告诉大家,见义勇为的那个美人儿醒了,就有不少护士跟着主治医生来看热闹。
待他们满心热切地要“采访采访”这位见义勇为者时,打开病房却发现人不见了。
护士帮忙查看了卫生间和洗澡间,一点儿人影不见。
小男孩儿的家长听说恩公醒了,也连忙风风火火地带着孩子来看。
小小的病房围成了蚂蚁窝,唯独正主儿不见,护士们乱纷纷议论,说这姑娘是不是要做好事不留名……
家长焦急地问医生护士:“她有没有留下姓名,联系方式,住址也行啊——”
大家都看向手里拎着饭盒的小护士,她紧张得不知所措:“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说她饿了——我就去……”
正当此时,外面响起清朗的男声:“大家都在这儿啊。”
这样坦然自信的声腔,大家不由纷纷让开一条道去张探来人是谁。
魏瑾进入房中,见病床空着,周遭并不见唐康年的女恩公,不由诧然。
唐康年上前解释道:“这位小姐好像不告而别了。”魏瑾沉吟片刻,淡淡道:“倒是奇怪。”
灵光一闪间,他想起适才医院近傍的马路上,找着合适的停车位时,差点撞上的女大夫。
她左顾右盼地正要横穿马路,司机没留神差点撞上她,幸好车速不快。
他听见司机嘀咕,“这小大夫,大晚上乱跑什么。”
他没看清正脸儿,只记得她一头黑发披拂,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依然能看出身姿窈窕美好。
当时没多想,从时间上看,能有这种反常行为的“女医生”,倒有可能就是那位见义勇为的女英雄了。
杨宝妤回到下榻的酒店,报出证件号和客房号,轻易取得了酒店员工的信任。
酒店员工表情奇异地帮宝妤开了门,一转身往隔壁客房敲门去了。
宝妤没穿内衣这么一路穿梭,早迫不及待地要洗澡换衣服了。
门刚关上,便听见背后雨打芭蕉似的急促敲门声。
一开门,高大挺拔身躯点亮整个门框的男子,上下扫视她一眼,顿时笑了:“有人还以为你弃夫遁逃了——你生病了?”宝妤点点头没吱声。
杨熠被家长们差遣,便特意从申城北上,纡尊降贵,有始有终地给宝妤做了一回护花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