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已深,从魏家二层楼望去,明家门窗紧闭庭院内一片森然沉寂,听不到一丝动静,魏钦冷淡凌厉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大爷快要三更天了,您早些休息吧。”浦真出门帮魏钦合上门。
二楼只有两间房,靠近楼梯的是书房,书房最里侧的北墙砸了改用碧纱橱做隔断,内里便是魏钦的卧房了,以前魏钦只作午憩用,这次回来,他夜里也会宿在这儿。
静谧的房间内,魏钦修长的身姿仍立在窗前。直到巡视街道的卫所官兵自楼下经过发出响动,他才收回目光。
魏钦走至榻前,踩上脚踏,眼帘忽然垂下,不知在想什么,利落地收脚,隔扇门大敞,书案上宣纸页脚微微扬起又悄悄飞落。
片刻之后,明家正房廊下响起两声轻巧的人敲门声。
三间正房,除了中间正堂外,另外两侧的耳房都有两个门,既可以从正堂内部穿过,又各自开了大门。
魏钦在正堂门前等着,他耳聪目明,虽无人应答,但他敏锐地听到了从西耳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等了等,见那人并不打算来为他开门,他眉锋一动,耐着性子又客气地敲了两声:“是我。”
又是一阵儿微弱的动静:“我已经睡着了。”
看来还活着。
魏钦准备回去,那头西耳房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拉开一条缝。
魏钦缓缓侧目瞧去,暗淡的月色下,明黛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歪着头看他。
见到他的那一刻,又缩回去关上了门,她在房里磨磨蹭蹭,一阵哒哒哒趿拉着鞋子的声音从西耳房屋门绕到正堂门后。
明黛从里面推开门,仰着头,眼神凶巴巴地望着魏钦。
她有着一张宜娇宜嗔,宜喜宜怒的眉眼,无论怎么做表情都不损她的容颜。
“你来找我做什么?”
魏钦有些不自在,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眼周:“看你是不是躲在房里哭。”
只可惜今夜夜色太暗了。
明黛不知道阿福回去和他说了什么,唇角冷冷的一弯:“我才没有哭。”
她将敞着门留给魏钦,自己转身往正首走,屋内黑漆漆的,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脚尖碰到方几,才摸索着坐到的椅子上。
魏钦皱了皱眉:“怎么不点灯?”
他记得上回他让浦真拿了整整三捆蜡烛给她,够她用几个月。
若是魏钦不来找她,明黛都不知道原来已经这般晚了,明黛懒得动,慢慢地伏在方几上,脸颊枕着手臂:“你要用灯自己点。”
堂内所有的烛台都被魏钦点亮了。
明黛恹恹的小脸清晰地映入魏钦的眼眸,她眼周肌肤白皙,倒是真没有哭过的痕迹。
她也察觉到魏钦真在打量自己有没有哭,只觉得自己被他看轻了,又坐起来,撑着下巴,略显得意地说:“小瞧我了吧?”
魏钦不想提醒她,自己夜间曾听过她躲在屋里偷哭多少次,他哼笑一声,幽深的眸色微闪,静静地看着她。
他方才沐浴更衣过,身上披着湖色道袍,一向高束的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在昏黄色的烛光下,他看上去竟少了几分冷硬,眸光竟然有些柔和。
“大晚上的不睡觉想来瞧我的笑话,你真无聊。”明黛撇头去,侧脸朝着他,肯定是她看错了。
明黛忍不住丧气地哀叹,这下好了,连眼神都不行了。
魏钦望着她的侧颜,不觉的眯起眼眸,面色微凛:“你耳朵怎么了?”
他下意识倾身,伸出手。
明黛却是一惊,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带着身下的圈椅往后退了退,侧身打掉他靠近自己右耳的手:“没有事。”
她手掌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右耳,呼吸凌乱,眼睫飞快地颤抖。
魏钦只是瞧见她耳朵上过于醒目的抓痕,问了一句,见她的反应,脸上闪过意外。
明黛楞了楞,瞬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她别开他的视线:“我自己不小心抓的。”
她手指微松,僵硬地放下手,露出她小巧白皙的耳廓,素白柔嫩的肌肤上横着乱七八糟印了血的抓痕。
魏钦瞥了一眼她的手,削葱般的手指上并未续长指甲,她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圆润,要多不小心才能将自己挠成这般?
魏钦扯了扯唇,沉声问。
“傻了吗?”
“为了裴二郎气成这般?你真想嫁给他?”
明黛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言站起来,口不择言地说:“对没有错,我就是想嫁给他,想嫁得不得了?”
“你又不想娶我,你这么关心我想不想嫁给他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钦冷了脸,立刻起身甩了宽袖,阔步往外走。
这回是真动了怒。
直到踏出门框的那一刻,他耳边传来一声抽泣,魏钦稍稍迟疑,深呼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就这一眼,眼睁睁看着明黛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
魏钦心头猛地往下坠了坠,一瞬间,他好似尝到了心慌的滋味。
明黛毫不在意,抬手抹去,倔强地看着他,无所畏惧继续说:“裴家耕读世家,书香门第,如此清贵的家族,裴子京又会读书,还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伯父!扬州城内多少小姐想嫁给他,等他将来入朝为官,我多威风?”
魏钦站在门前,不客气地讽刺道。
“他多清贵?清贵到找盐商联姻?”
明黛身形明显一顿,眼睛瞪大了,红彤彤的眼睛震惊地看他。
魏钦根本不把裴家放在眼里,说起话来也刻薄。
“还非得要甄家亲生的女儿?”
明黛虽愕然,但堆在心头的那股气好像莫名的消散了,她眼眶里蓄着泪,瓮声瓮气地说:“你说的对。”
“裴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裴子京读了这么年书,身上也没有个功名,比不上你。”
魏钦目中晦涩,他难道还要谢谢她的夸奖?
“明明两家是正常议亲,偏偏他母亲眼睛总是长在头顶上,每每见到我,不是说我戴的金簪俗气,就是说我书念得少!”
明黛气呼呼地坐回圈椅上,一声声的控诉。
“我的那支金簪可贵了,上面镶着一颗这么大的绿宝石。”明黛用手比划宝石的大小。
“漂亮的不得了,晶莹剔透,不管是白日还夜间,都闪闪发光。”
又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可我现在什么头面都没有。”
魏钦叹息,真是个小孩儿脾气。
他能和她计较什么。
魏钦走回去,在她身前站定,沉眸看着她湿漉漉的面颊,将自己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明黛不客气地拿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那是我十岁时姑奶奶送我的生辰礼,哇!我又要过生辰了。”
她扳着手指数了数,她生辰正是在六月底,还有五天。
“我送你。”魏钦突然开口。
“什么?”明黛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说。
魏钦轻描淡写地道:“绿宝石。”
明黛呆呆地看着他,手指圈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圆:“这么大的哦?”
魏钦颔首。
明黛被泪水浸过的眼眸亮得吓人,熠熠生辉,就算魏钦现在让她叫他姑奶奶,她都愿意,她忍着尖叫,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魏钦漫不经心地靠到下首圈椅的扶手上,棱角分明的下颚微抬,看她:“你喜欢他?”
“谁啊?”明黛满脑子都是绿宝石,哪里听得懂他的话。
魏钦:……
“裴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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