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自我修养 第170章 不安之始（八）

闻言，白鹿和凤凰对视了一眼，眼里的担忧浓郁得快溢出来，好像亦绯天说的不是“我要去会会他”，而是“我要去打死他”。

“我真不是去杀人的。”亦绯天一脸无奈，就差举手立誓了。

“那我得跟着你。”凤凰说。

亦绯天道：“南边现在这么乱，他们都需要你照顾，我跑了也就算了，你跑了像什么话？”

“尊主，你才是最重要的，我去就是要护着你。”小凤凰一本正经地说，“我相信你不会跟凡人动手，但李乘风呼吁一出，有的是人明里暗里要对你不利，你杀他们不要紧，他们杀你却是大问题。”

亦绯天故作轻松地笑笑：“没关系的，反正也不会死。”

小凤凰神情忽而很落寞。

“会死的。”

他声音很轻。

亦绯天愣住了。

神……为什么会死？

小凤凰神情哀伤地看着他：“不是不会死，只是死多少次的区别。”

亦绯天一时没有说话。

他有些乱了，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多事情都不合常理。

他第一次见到神住在宫殿里，也是第一次听闻神原来也会死。

这些难道不是什么神格之类的东西决定吗？还是说，死的只是肉身而已？

“您让众生将自己视为前进的方向，可您的存在，从头到尾都不只是幻术那么简单，有什么身躯和灵魂是从虚无中得来的呢？您根本不知道如果您死亡，天地法则要出现多大的漏洞，维系万物生灵平衡的力量要缺失多少。”

亦绯天明白了，原来他是一个吉祥物，一个世界灯塔。

区别在于，别的灯塔可能没什么实权，本身被推翻除了思想变动也不会有更严重的问题，可他不是，因为他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整个世界的运转都要靠他维系。

“那我就更得去了。”亦绯天认真地说。

小凤凰说出这番话就是想劝他不要去，却没想到取得了相反的效果，一时瞪大双眼，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亦绯天只是以一个非常温柔的神情看着他：“一个永远靠幻象前进的族类，永远也无法自己学会生存。”

况且这个世界的生存条件本就恶劣，他们始终要学着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如果此时他不去，他简直不敢想，等神明陨落三千年之后，他再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有没有人族。

会说神君行事的，当今天下里只有凤凰和白鹿。但即使凤凰会说，他也总是说不过神明大人。

神明不一定至高无上，但一定一往无前。正如灵兽们称他为“尊主”一样，他要做什么事，天下万物都会帮他。

亦绯天一路乔装易容，隐姓埋名，把指引灯变成平平无奇的铁圈收好，打听了好一段时日终于摸到了李乘风的队伍。

这支队伍里的成员对流民都非常好，有的人可能大字也不识一个，但心地善良，觉得李乘风说得有理就跟着他。

一堆人几乎都是糙汉子，谁也不嫌弃谁，大家就跟一家兄弟一样，说笑谈天，偶尔畅想一番李乘风描绘的蓝图。

这一屋子里面身形较为孱弱的，看上去文绉绉的，基本上就是李乘风的谋士了，也好认。

他拿着分到的干馍，也不吃，凝视着那群人思考着，不知为什么会有人发现他一个人孤零零靠在门口，主动坐到了他身边，还递给他一碗粥。

他有些迷蒙地抬起头，那人笑眼弯弯地说：“快吃吧，干馍是有点噎人，但越往南边粮食越少，趁现在还有的吃要多吃一点，免得到后面饿肚子。”

亦绯天实在是盛情难却，把一碗澄出清水的粥喝了，干馍也吃完了。两人就聊起来。

还是那人先大大咧咧道：“我叫王大狗，你叫什么？”

亦绯天差点被他一拳捶吐出来，他幽幽道：“我叫李大锤。”

王大狗爽朗极了，从自己逃荒的故事说到如何碰到李乘风，李乘风又如何让他心甘情愿五体投地，洋洋洒洒都能写一部大男主小说了。

亦绯天从一开始的兴趣盎然听到意兴阑珊，外面已经从傍晚到华灯初上，他打着哈欠腹诽，李乘风有什么魅力他没听出来，但听出你小子是李乘风吹了。

最后是大部分人都休息了，亦绯天装成很困了迷迷糊糊的样子王大狗才稍稍放低了声音，嘀嘀咕咕说些话，亦绯天靠在他的肩膀上，莫名觉得这肩膀其实比自己想的要瘦弱不少。

凭亦绯天的身份，最核心的议事堂他是接触不到的。整日里看他们开这个会开那个会，说是要收集民意，甚至偶尔王大狗也被叫去了，轮到亦绯天时亦绯天只能尴尬地笑笑，说自己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反正他都听李乘风的。

说着，他还把恰巧回来的王大狗往前一推，“这位兄台比我有见解，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这些人许是对亦绯天这种混饭吃的见怪不怪了，偶尔嚼上两句也就随他去了，他们平时可是有许多工作要忙。

亦绯天瘦胳膊瘦腿的，上头分他去跑腿送文件，亦绯天特别喜欢这差事，正好他“不识字”也泄不了密。

从分派工作开始，他就不大能与王大狗见上了，吃饭都是分好批次的，轮到亦绯天吃饭的时候王大狗那一队已经撂筷子去歇息了。而等亦绯天这一队休息了，王大狗却要开始干活了。

两人再一次遇上，有点时间聊天，已经在一个月之后了。

王大狗看见他就高兴地喊：“李大锤！”过来拍他的肩膀。

亦绯天见怪不怪地问：“拎的什么？”

“前面他们在弄狗肉呢，我得了二两，想着来与你一起吃。”

亦绯天听了有些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他平日里不好这个，但这里的普通人一年四季很难见肉，他们这一队是干重活的，估计是李乘风见他们辛苦特地找了个机会让他们吃点肉，那一队百八十个人，估计都不够吃的，亦绯天看到王大狗脸上有些擦伤也就明白了：这二两肉来之不易。

当兄弟特地拎着二两肉兴冲冲来找你和你一起享用，你怎么可以说自己不吃呢？亦绯天向来不爱拂人心意，便与王大狗坐下，以水代酒，他微微动了两块，剩下的还是都不动声色地推给了王大狗。

王大狗自然也发现了，但兄弟之间的情谊就是看破不说破，李大锤没拂了他的好意，他也不该说破。

只是这天聊着聊着王大狗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亦绯天问他哭什么，他哽咽半天，说了句本来是有酒的，可惜他没有抢到，没让他最好的兄弟喝上酒。

亦绯天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他“最好的兄弟”了，再一想王大狗在这世上已经孑然一身，又默了默，伸手拍拍他，说：“有水喝也很好，白水才过瘾呢，怎么喝都不会醉。”

说完王大狗不一个劲抹眼泪了，可哽咽得更厉害。

两人喝着白水，一碗接一碗，最后王大狗醉得比那些喝了酒的还厉害。

他说起李乘风要带大家继续南下了，明天天一大亮队伍就要走。

他又说，现在投效李乘风的人多了，浩浩汤汤地一起去离宫讨伐离君跟开玩笑似的，所以李乘风准备把大家分成几路，去做不同的事情。

他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李乘风的决定是对是错，应不应该这样，但他也走投无路了。

他说，神明未曾庇佑过他。

亦绯天沉默着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偶尔喝一口闷水。

后来，他等对方不怎么出声了，才轻轻问道：“你为什么走这条路？为什么听不懂也要跟着李乘风？”

他的好兄弟眸光呆滞了半晌，终又把涣散的目光转向他。

他说，他知道李乘风是个毛头小子，但他也知道他是真正向着人们的好人。他跟着李乘风，不图什么好处，安心足矣。

于是亦绯天就笑了。

他想，你是他们认可的王，你要带他们走出一条出路才行。

“他是毛头小子，不是草包。”亦绯天注视着王大狗的眼睛，认真地说。

那天天一大亮，王大狗急忙忙跑来李大锤休息的地方，只见那大通铺上空空如也，留下一本书，全是治民之策。

“天下易统而难安，统一后，第一要务是安抚百姓，休养生息。”

王大狗看了两眼就把书合上。

底下谋士叫他：“主上，该启程了。”

李乘风转身，对众人沉声道：“启程！”

南方，远在离宫的小凤凰接到了他们南下的消息。

看着传回来的讯息，他终是叹了口气。

他想错了，他们也想错了。

寻常人间帝王遇到这种事，也许会打压，平叛，将所有人关进囚笼，赶尽杀绝。

但亦绯天不是帝王，神不会做这种事。

他要做的，偏偏是悉心教导，耐心培养，祝他们成功。

看似：王大狗和李大锤

实际：讨伐神明的李乘风和被讨伐神明的历史性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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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不安之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