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街,楼檐之顶,一黑色身影迎风簌簌而立,见街下此番模样,身随风动,下一秒,便于朱雀街口转角落地,颔首立于轿侧,低声道,“小姐,时机到了。”
“那便去吧!”莺脆中略带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随即一玉藕凝脂般得手从轿内伸出,那轿侧的女子,顿是伸出双手,托住叶蓁蓁的手腕,将其从轿内扶了出来。
“式微,我这模样,可是妥当?”叶蓁蓁微眯着眼眸,往朱雀街眺望几许,只耳闻到喧嚣吵闹之声,却未见杜江沅身形,她侧头,看了一眼肃着个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式微,问道。
“甚为柔弱。”式微闻言,看了叶蓁蓁一眼,叶蓁蓁今日穿着一身素白细纹罗纱,妆容素雅,眼帘泛红,以其艳丽的容貌,能做到这般柔弱姿态,实属难得。
“甚好,走吧!”叶蓁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由着式微搀扶往长乐坊的方向而去。
“杜江沅,你撒手。”待到长乐坊门口中时,叶蓁蓁朝式微使了个眼色,式微顿是撒手,往人群隐去,叶蓁蓁露出一脸惶然之态,拨开人群,带着惊怆的声音同时响起。
原本还在奋力往蔡文晨脸上招呼的杜江沅,身形一滞,然后猛的甩开拉扯自己的护院,脸上恰时的露出几许关心之态,走到叶蓁蓁面前,伸手便要去拉叶蓁蓁,一副要将其带离的模样。
“表,表姐,你怎么来了!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这便送你回去。”
“若我不来,你是打算把蔡郎打死,让我守一辈子活寡,你就称心如意了吗?”叶蓁蓁一把刷开了杜江沅伸过来的手,眸中盈泪的望了杜江沅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奔向了蔡文晨所在位置。
叶蓁蓁奔到蔡文晨身前,伸出手,正待要扶蔡文晨,只看到蔡文晨鼻青脸肿,甚为凄惨模样,手下一顿,脸上露出些许不敢置信的表情。“蔡郎,你怎么被打成这个模样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蔡文晨还未开口,终于从府兵的围殴之中脱出身去的莫谦,满是警惕的望着叶蓁蓁,踉跄着上前,极其粗鲁的一把将叶蓁蓁拉开,然后挡在蔡文晨跟前,将蔡文晨护住,这才呛了回去。
“哼!叶蓁蓁,若非你指使,杜江沅这小子岂会来此闹事,如今你又摆出这番假惺惺模样,只可惜太晚了,我早已将你真面目告知蔡兄。”
自小时,他每次欺负杜江沅后,杜江沅便会哭着去找叶蓁蓁,而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被叶蓁蓁逮住,然后狠狠的揍上一顿。
这种凶悍泼辣的女子,就是装的再柔弱,也掩盖不了她的本性。
叶蓁蓁被莫谦甩了个踉跄,幸好被一旁的杜江沅护住,这才不至于跌在地上,“莫谦,敢推我姐,你找死啊!”
杜江沅叫嚣着,松开叶蓁蓁,作势就要朝莫谦冲了过去。
却被叶蓁蓁反手一拉,直接拉到了她的身后,杜江沅还待有所动作,却见叶蓁蓁一个视线瞟了过来,杜江沅顿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叶蓁蓁身后不动了。
“蔡郎此话,可是当真?”叶蓁蓁上前一步,莫谦顿是护着蔡文晨后退了一步,只叶蓁蓁对此完全视若无物,只一脸真切的望着蔡文晨,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自定亲以来,此其实是蔡文晨第一次见叶蓁蓁,看着其比盛誉为洛京第一美人的三公主,还要显完美几分的容颜,蔡文晨脑中不自觉的浮现一段话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不过如是。
如此绝色佳人!又怎会是莫谦常挂嘴边的粗鄙凶悍,形如虎狼之姿之人。
叶蓁蓁低语轻哝,蔡文晨下意识里点了点头,却又立刻心生悔意,“蓁蓁,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我可以解释!”
他是轻信莫谦之言,嫌弃将娶一粗鄙女子,这才取乐浇愁,如今既见叶蓁蓁真容,自当是另说,只还不等他开口解释,便见叶蓁蓁快走几步,直接走到了莫谦跟前。
“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和蔡公子厮混一处的,竟然是你。”叶蓁蓁望着莫谦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的柔弱之态顿失,眼望着莫谦的视线里,竟透出几分凌厉来。
“这笔帐,我们之后再算。现在,你是自己让开,还是让我请你让开。”
“叶蓁蓁,此事若是闹大了,对你无一分益处,我劝你还是收手吧!”莫谦咬了咬牙,目光微闪,却还是立在蔡文晨跟前,向叶蓁蓁回道。
“莫谦,蓁蓁不会……”美色最是惑人,叶蓁蓁一脸无害之态,自然便让蔡文晨失去了警惕,他见莫谦这般小题大做,正待要劝上几句,却听到叶蓁蓁完全无视于自己的开口。
“士别多日,你还是和以前不讨喜。”叶蓁蓁喃喃叹息了一句,随即往身旁的式微扫了一眼。
式微顿是会意,身形一动,直接一掌劈在莫谦肩颈部位,莫谦瞬间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瞪向叶蓁蓁,却又身不由己的两眼一翻,身形软软晕了过去。
“莫谦!你……”这骤然的变故,让蔡文晨惊了一下,一脸不敢置信的望向叶蓁蓁,“蓁蓁,你这是何意?”
“虽不是我本意,但既然被莫谦戳穿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蔡公子,你我已定亲一月有余,我也遣人给蔡公子送了三封信件,不知蔡公子可有收到?”
“收,收到了!”蔡文晨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定亲之后,他确实是收到了叶蓁蓁递过来的三封信,只是信中劝诫之语,因有莫谦之言,他对叶蓁蓁心生嫌隙,自然也就未放在心上,今日有杜江沅在前,叶蓁蓁再后,他若还猜不出叶蓁蓁用意,只怕是个傻的了。
“我爹瞒着我和你镇南侯府定了亲事,我本欲拒绝,可长公主说你蔡文晨温文尔雅,行事颇为周全,是个可托之人,我这才歇了退亲的心思。”
说到这里,叶蓁蓁叹了口气,神情间似有哀怨一般,望得蔡文晨浑身一激灵。
“哪知你定亲不过一日,便收了丫鬟作通房,日日厮混;半月便在沉沦在长乐坊中,夜不归宿。
我一劝,二劝,再劝,蔡公子皆视若无物,想来是美人在怀,食髓知味,早已将我这未过门之人抛却脑后了吧!”
“还未成亲便已是捻酸吃醋,为堵夫郎,竟然出入这种勾栏之地。你,你个未出阁女子竟如此不知羞耻,实在是……辱没门风,有伤风化。”
蔡文晨还未回话,却听到人群中,一略带几分醉醺之意的言语响起,顿时,人群中窃窃私语。化为墨静。
女子善妒乃大忌,这要是传出来,定会对表姐名声有损,杜江沅只一眼便瞟见了人群那不开眼之人,蹭的一下便冲了过去,将那喊话的人提了出来,扔在了地上,不管不顾,抬脚便踹了两下,这才,恶狠狠的开口,“读书读傻了,不想活了是吧!我表姐乃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你算哪根葱!”
而且他杜府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哪容得个不相干的人诋毁半句。
“唉,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叶蓁蓁并没有阻止杜江沅,她略带怜悯的看着倒在地上一副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略显几分不安的蔡文晨身上,盈然一笑。
“不过,书生这话也没有说错!我叶蓁蓁的相公,便是碰其他女子一下,我都想把那块肉给割下来,那女子我更是恨不得让她一点朱唇万人尝。蔡公子,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蔡文晨顿觉得身下某个地方一凉,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原本站在旁侧的妓子,也是惶惶然的往人群里缩了缩,生怕被叶蓁蓁给惦记上了。
蔡文晨沉吟片许,然立起身来,肃了肃衣冠,朝叶蓁蓁执了一礼,“蓁蓁,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辜负你的一片深情,如今得见卿容,我心中再无他恋,定克己自身,不再有半分逾越之举,不知此答案,可否让蓁蓁满意。”
叶蓁蓁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蔡文晨,然后‘噗呲’一声,掩唇笑出声来,水眸流转中,却是别样风情。
“不瞒蔡公子,我这人什么都好,平生唯一点,便是生了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之前让我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想一句话了事,蔡公子,你觉得,这可行吗?”
“那如何,叶小姐才能消气?”蔡文晨本想露出几分歉意,可表情一动,却是牵扯到了脸上的伤痛,歉疚却是无一分诚意。
不过,叶蓁蓁要的本就不是致歉,又怎会在意蔡文晨的表情是否得体,她眼望着着蔡文晨,手臂微扬,在蔡文晨诧异的目光中,轻抚上了蔡文晨略显狼狈的颊面。
“蓁蓁,你可是……”原谅我了!指尖轻柔的抚动,犹水珠泛起的涟漪,在蔡文晨心中一圈圈荡漾,他目色含暖,满腹情深之态,伸手想要去握住叶蓁蓁的手。
只是……
“啪!”其言为断,其手未至佳人臂,颊间本轻抚的手,再其全然没有防备间,重重的甩在了其脸颊之上,力道之大,痛得其眼冒金星,不知身处于何处。
腹中怒火涛涛,正待要问责叶蓁蓁几句,却见对面佳人骤然后退几步。
“江沅下手没有分寸,式微你来,务必让蔡公子在床上躺个三个月,可明白了?”
“诺!”式微听得叶蓁蓁吩咐,想也不想,便直接应下。
蔡文晨心感不妙,只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道疾风自眼前劈过,五感传来一剧痛感,随即便直愣愣往地上倒去,可饶是如此,式微依旧未曾停手。
“叶,叶小姐,妈妈可以为蔡公子作证,蔡公子虽取乐于长乐坊中,和楼中姑娘并未有抱夜合欢之举,叶小姐,您看……!”老鸨看着式微单方面殴打蔡文晨,脸皮子不受控制的抖动着,她堆着笑,哆嗦着走到叶蓁蓁跟前,替蔡文晨说情。
叶蓁蓁抬眼瞟了老鸨一眼,并未有所动,直至式微停手,折返其身侧,叶蓁蓁这才开口道,“老鸨,这莫少和蔡公子想来也是你长乐坊的贵客,那便有劳老鸨,将二位公子送回府上。”
“多谢小姐高抬贵手!”老鸨这会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她眼角余光窥了叶蓁蓁几次,见其当真不再有所动作,这才终是缓了口气,招呼身边的护院,开始动作。
叶蓁蓁这会却是挪开眼去,将视线落在了被杜江沅的踩踏于地上的书生身上,“至于你,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偏就生的这么蠢呢!既然这么蠢,那就不必当这读书人了。”
“表姐,你放心,我明儿一早便让人除了他的功名,把他赶出汴京。”叶蓁蓁话音刚落,杜江沅拍着胸脯,一脸狗腿子模样的保证。
“你,你……欺人太甚!”那个书生之前酒醉借了个胆儿,如今这会,本已是后悔不已,忐忑之间,却被叶蓁蓁一句话断前程,想想自己十年寒窗,到头来,竟两手空空,手指颤抖的指着叶蓁蓁,最后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了。
“呸,个窝囊废,丢人现眼。”杜江沅看到书生这般脆弱,唾了一口,直接弯腰,一把抓起,丢给了身后的府兵。
“看好了,查清楚他的籍贯,名讳,功名是何,然后去官家打声招呼,就说是杜将军的意思。”
“诺!少爷。”身后的府兵,自然是心领神会,应承了下来。
杜江沅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环视一番周遭各色形态的行人,杜江沅凑到叶蓁蓁面前,提高了声音,向其请求道,“表姐,此地污秽不堪,实在有碍观瞻,既然此事已了,不如我这便送你归府,可好。”
“这话,倒是甚和我意,走吧!”出了心中的恶气,叶蓁蓁此会可是心情舒畅的很,抬头搭上杜江沅狗腿子般送上来的手臂,施施然而去。
经此闹剧,叶蓁蓁所行之处,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窃窃私语中,望着叶蓁蓁的视线,皆如观望虎狼之辈一般,不敢套近半分。
待其一行走远,这种压迫感,这才悄然而逝,已经将蔡文晨抬上竹床的老鸨,这会也是松了一口,这才敢吩咐手上的护院,将莫谦和蔡文晨两位公子送回各自的府邸。
至于事后之事,便不是她一个勾栏老鸨能够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