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犬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小声试探着喊了一声沈持。
“嗯?”沈持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看向了犬阳,“有什么事吗?”
“您是在想那位的事情吗?”犬阳忍不住问道。
沈持突然回来后,一言不发好几天了,一直保持神游物外的状态。这让犬阳都点担心。
能让沈持这样的,除了那位不做他想。
“是因为那位吗?”犬阳小心地提了提,甚至连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祂要醒了。”沈持看着自己的手,冷冷道,“我感受到祂的气息了,真是不安生。”
“大人,其实祂醒了对您是好事啊。”犬阳大着胆子劝道。
如果那位能完全苏醒,那他家大人也就不必困在这里了。但是大人对那位恨之入骨,所以明知会被“上梵”制裁,也要弄死祂。
但那位不醒,大人受到的惩罚就不会消失。
犬阳担心他家大人感受到了那位逐渐复苏的气息,一个忍不住强行冲破禁制,那后果……犬阳也无法想象。
“好事吗?”沈持微微一笑,“我倒是想要把祂给再摁下去,这对我来说才是好事。”
虽然沈持面带微笑,但是犬阳却被他语气中森冷的杀意给吓得缩了缩脖子。
“犬阳,你跟了我多久了?”沈持忽然问道。
犬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惊到了,他惊慌地头脑一片空白,本能地跪在了沈持面前:“大人,您是不要我了吗?”
沈持看着犬阳惊惶到面无血色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和缓:“犬阳,被罚的只有我,与他人无关。你不必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
“如果不是大人,我早就死了。我发过誓,生生世世都要服侍大人。所以,请大人不要驱逐犬阳!让我一直陪在您身边吧,这是对犬阳最大的恩赐。”极具的紧张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脸上带着狼狈的泪水,抬头看着沈持。
当初得知大人被罚,想要追随大人的诸神和神侍那么多,大人谁也没想带。犬阳在神殿跪百日,并暗自发誓如果大人不同意他的继续追随,他就念着献给大人的颂诗,投到神殿中央的祭火中,完成他自己的献祭。他的末那将永远追随大人,无论是在天界、空界还是地界。
就在他朝着祭火走去时,他的耳边就传来大人叹息般的低语:“你就跟着我吧。”
那是,他觉得自己是逢春的枯木,枯朽的枝干上长出了嫩芽,再次感受到了生的喜悦和希望。
因为,大人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不敢多奢求什么,就想永远陪伴在大人身边,无论是何种形式。
“请大人成全。”他悲哀又热切地看着沈持。他的眼泪顺着脸颊划过,在下颌处凝结滴落。
沈持伸出手,接过犬阳滴下的眼泪。
那是温凉而湿润的,带着悲伤和希望的情绪。沈持想着。但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在沈持眼里,万事万物都有其固有的标签。
他知道犬阳此刻的情绪,但悲伤和希冀究竟是什么?
犬阳并非天生的神侍。
他本是一个祭品,一个被用来替代他人成为祭品的替代品。
沈持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层阴影。
当初,日族王朝后人诃哩湿旃陀罗娶百妻而无子,因为求子心切,便向他祈求赐他一个儿子,并保证将拿这个儿子来向他献祭。
沈持并没有弄懂这个人类的想法,既要儿子却又把这个儿子当成祭品,那又何必祈求呢?
但那人也不可能毁约,向神毁约,代价不是一个人类能负担得起的。
出于好奇,沈持同意了,就赐给了那人一个儿子。他很好奇那人该如何履约。
那人的儿子出生后,他便对那人说:“你已得一子,该履约了。”
果不其然,那人开始拖延了:“献祭的动物,出生十日后才适合作为牺牲。所以,请等我儿子满了十日后,再向您献祭。”
他抱着看戏的态度,同意了:“嗯,就这样吧。”
等那个孩子满了十日,他便对那人道:“你的儿子以满十日,该履约了。”
那人继续拖延:“献祭的动物长出牙齿,才适合作为献祭的牺牲。等我的儿子长出了牙齿后,再向您献祭。”
他觉得那人找借口的样子很好笑,他想看看那人还能想出多少借口,所以同意了:“嗯,就这样吧。”
结果,那人也确实有一套,一拖再拖,从儿子长牙再拖到儿子能使用武器,一直拖到了那个孩子成年。而后,那人便再也找不到借口了。
所以,那人只能向他儿子道出了真相。结果,那个儿子听他父亲要把他放上祭坛,便逃了。
这种明晃晃的毁约行为自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沈持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场交易。他只是出于好奇那人究竟能找到多少借口,能拖多久,甚至好奇那人是不是能找到交易的漏洞钻空子。
而故事的过程有趣,结局却索然无味。借口再花哨,挣脱多努力,却依然还是那个既定结局。
看在那人这么努力娱乐了他多年的份上,沈持并没有给予他很重的惩罚。只是让他人得了腹水肿,只要他的儿子回来看他,他的腹水肿就会自愈。
而那人的儿子在外游荡了多年,并没有回去。最后,那人的儿子想出了一个解脱之法——他买下了一个落魄祭司家族的二儿子,代替他作为祭品。
那个代替品就是犬阳。
“你为什么不恨我?”沈持看着指尖逐渐消失的眼泪,轻轻问道。
如果不是犬阳的博学和虔诚救了他自己,他很可能就会被那人的儿子在祭坛捆杀了。
我怎么会恨您呢?犬阳闭上了眼睛。
您就是我唯一的信仰,我唯一的神明。
他出生于一个祭司家族,看似地位崇高,但是家族落魄许久,几乎算得上是家徒四壁,他们全家都在饥饿边缘徘徊。所以那个日族王子要向他家买一个儿子当祭品时,他父亲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他父亲觉得长子要继承家业,而他母亲疼爱小儿子,所以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儿子就被他们毫不犹豫地给抛了出去,即便知道他会死。
那时,他是恨的,恨买他的日族王子,恨卖他的父母,恨那个戏弄人类的神明。
他不想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那些人连问都没有问过他,就擅自决定了他的命运?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像个牲口被捆缚祭坛上,周围是燃着火焰的祭柱。
他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他快死了。一个连死都被当成一个替代品,没有人在意他究竟是谁,没有人想知道他真正的名字的可怜虫。
但是他不想死。所以,他挣扎着想要自救。
他开始不断念诵着诸神的颂诗。
他向生主祈祷,希望众生之父能够垂怜,他向火神阿耆尼祈祷,希望火焰能够放过他,他甚至念到了黎明女神乌莎斯的颂诗。只希望能有一个神明来拯救他,无论是谁,只要祂来救他,他会将一心侍奉于祂!
但是所有神明都在推脱,祂们说他是被献给那位大神的,祂们无力干涉。祂们将他推给了一个个其他神明。他至今都忘不了他念着诸神的颂诗,却无比绝望的窒息感。
然后,他看见了沈持一袭白袍站在他面前,低头看向他:“你就是那个替代祭品?”
“不,我不是!”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不想死,我不是祭品!”
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喊出他的心里话,就算无力反抗,他也要说出来。
“那你走吧。”沈持毫不在意地说道。
“啊?”他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甚至都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然后,他发现原本紧紧捆缚在他身上的绳子松松掉落了下来。他似乎,真的自由了。
他呆呆地看着转身似乎准备离去的神明,突然喊道:“大人,我请允许我侍奉在您周围!”
沈持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你跟上吧。”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虽然缓慢但是坚定地跟着沈持。
他隐约记得他的父亲在看到了沈持的态度后,跪下来央求沈持:“既然您已经宽恕了他,那能否大发慈悲将他还给我们?”
沈持没有看他的父亲,而是问他:“你愿意跟他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我以后只追随您。”
“嗯。”
……
沈持回想起遇到犬阳的那天。他坚定地否认自己是祭品,沈持还记得他眼里的痛恨和不甘。但是在他被罚后,却坚定地要跟在他身边,不惜跪在神殿百日,甚至还想投进祭火完成献祭。
沈持的摩耶能幻变出包括太阳在内的宇宙万物,但是他却觉得人类的感情比摩耶更变幻无常。
就在沈持陷入迷茫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屋外的一阵波动。
“那家伙怎么来了?”沈持有点惊讶。
他几天没有跟着桓焱,没想到桓焱居然会来主动找他。
注:犬阳的故事改自《爱达罗氏梵书》,有改动和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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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