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锦年逆光站着,半张脸掩在光影下,看不清神色。
三年时间里,席南变化很大。瘦了,眉眼比之前更加深邃,蓄着半长的头发,似乎还挑染了几捋白毛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他身上那股偏执的狂傲劲儿没变,虽然坐在地上仰头看人,眼中依旧透着鄙薄之意。
他一贯如此,是个没有心的冷血动物。
对视半晌,郁锦年率先打破沉默,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与厌弃,“你不该回来。”
席南打量着他的目光定了一瞬,冷光一闪而过,转而扬起嘴角,“既然锦叔叔这么不想见到我,那刚刚怎么不撞得再狠一点?撞死我多好?”
他的语气懒散又随意,甚至笑出声,“机会难得,你要不要去把车调个头,再撞一次。”
郁锦年是看着他长大的,很了解他。
他虽然笑着,但是从他的眼神里郁锦年能感觉到他在生气,在发火的边缘。
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突然发火。
身边人说他是个怪胎,脾气古怪喜怒无常。
那时只有郁锦年能摸得准他的脾气,会提前感知到他的情绪,在发火前把人哄好,所以他从不和郁锦年发火。
只是现在已经不同了,郁锦年不会再去哄他,冷漠地睨着他,“你说对了,我如果知道是你,会撞得再狠一些。”
席南眼中狠意加重,直勾勾地瞪着他,却罕见地没有发火。
郁锦年请高敬轩帮忙打听他的下落,并不是想见他,而是为了防着他,如果可以,他不想再看他一眼。
转身欲走,席南却叫住他,“肇事逃逸,你想吃牢饭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郁锦年挑衅地晃了晃,“到时候我可不接受和解。”
郁锦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心中火气暴涨,但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他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表现出来。
不能让席南发现自己的情绪被影响,否则他会变本加厉,他的性格极端又狠辣,想针对谁,就会把谁往死里整。
郁锦年没有停下脚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等待期间,停车场的保安从监控里看到这边的情况,匆匆赶来,设了路障提示。
和刚刚能说会道的模样不同,席南这会儿埋着头,抱着自己的左腿,痛苦又可怜。
两名保安见他脸色煞白,疼得浑身冷汗,便上前安慰。
郁锦年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面对两名保安的关心,席南只回应他们其中一人,对另外一名保安的话充耳不闻。
郁锦年了解他,这是他惯用的处事方式。
从长相到气质,席南都带着很强的侵略感与攻击性,会给人留下乖张霸道的印象,看上去就极难相处。
他很聪明,从小就清楚自己有这个缺点,但他不会委屈自己改变态度和性格。
他会在需要接触的人中筛选出一个“目标”,对这个目标展示他乖顺听话的一面。
这样就会让选中的目标产生错觉,会觉得自己在他心里与众不同,被特殊对待,从而也会格外对待他。
这些年郁锦年时常在想,自己大概就是被他选中的目标,即便全心全意地待他,给他有别于其他人的特殊对待,但在他心里依旧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能随意地玩弄利用,
与料想的一样,那个被选中的保安对他表现得更为热心,警察来了以后,保安只字不提席南违规出现在单行出口的事情,救护车到时还在热心地帮忙。
全程郁锦年都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席南被抬上救护车。
其中一名警察示意郁锦年跟自己回局里,做笔录。
他很配合,即将坐进警车里时,身后有人叫他,语气委屈,“锦叔叔,你怎么丢下我,不和我一起?”
站在席南身旁的警察愣住,看向郁锦年,“你和伤者认识?”
郁锦年干脆否认,“不认识。”
席南却先开口,“他是我叔叔,他身份证号是………”
交警对照着刚刚做的记录,不满地瞥了郁锦年一眼,“你身份号他都报出来了,一点不差,还说不认识。”
“是我不听话,惹他生气了,他才这么说的。”席南眼圈泛红,一副被抛弃的模样,朝郁锦年的方向伸手,“锦叔叔,别生我气,别走。”
一旁的警察嗐了一声,埋怨他们,“你们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是家属,伤者要紧,再说你当长辈的,让让你侄子,赶快去医院。”
让他?郁锦年现在想掐死他。
救护人员也在催促,“家属快点上车,待会到医院还要缴费做检查,伤者没人照顾不行。”
兴许是怕家属跑了麻烦,救护员和交警连推带拽地硬是把郁锦年推上救护车
席南躺在担架上,没了刚才的可怜样,得意又得瑟,眼睛亮亮的看着郁锦年,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路。
来的这家医院刚好是陈肃的工作单位,做完检查后又刚好转到了陈肃所在的骨科。
郁锦年心里有预感,席南是故意得。高敬轩说的对,他确实爱玩阴的,可以做出一切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交警叫救护车时,郁锦年听到他特意提了医院的名字,当时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八成是故意的。
在病房见到郁锦年时,陈肃一扫脸上地疲惫,笑着迎上来,掩饰不住的欣喜,“郁哥,你怎么来啦。”
席南躺在病床上,眉峰压得很低,神色冷冽地看着他们。
他的视线太有穿透力,让人无法忽视,陈肃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他,又看看不应该出现这里的郁锦年,“郁哥,你认识这位急诊转来的病人?”
郁锦年抬手拢住陈肃的背,以防备地姿态将他带向门口的方向,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让陈肃和席南见面,“路上出了事故,我撞到了人。”
席南盯着郁锦年搭在陈肃背上的那只手,眯起了眼睛。
这会儿陈肃注意力全在郁锦年身上,没有看到席南此时的目光有多瘆人。
他浑然不觉,对着郁锦年这儿摸摸,那儿问问,“郁哥你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砰的一声,床头边放着的备用输液架忽然倒在地上。
正在说话的两人被吓了一跳,尤其是陈肃,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郁锦年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架子,看向席南,他知道是席南弄的,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怒气,却对上一双无辜眸子。
席南装模作样地用手指压着耳朵,怯懦又无辜,那模样吓得更严重。
郁锦年质问的话没说出口。
陈肃先走到病床边,弯腰将输液架扶起,自言自语,“它怎么突然倒了。”
席南幽幽地盯着郁锦年,开口接陈肃的话,“是啊,吓了我一跳。”
陈肃放好输液架子,将注意力转到席南身上。
因为是郁锦年撞了人,陈肃也对席南怀着歉意,说起话来比平时温和,“您好,我是您的责任医生,您在院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席南的脸色早就从阴转晴,如果他想,他可以凭借那张好看的脸和熟练的演技,轻易获得任何人的好感。
他对陈肃露出很有礼貌的笑,乖的不得了,“好,以后就要麻烦医生照顾我了。”
他最后几个字尾音故意拖得很慢,余光扫着郁锦年的脸色,带着意味难明的深意。
那眼神危险又令人不安,郁锦年明白席南在挑衅。
但很可惜,郁锦年没有让他得逞,回应的他的没有惧怕和担忧,只有嘲弄和鄙夷,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他的轻视果然奏效,席南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陈肃翻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做病程记录,前边的几个问题席南还象征性地回答,往后便开始敷衍。
陈肃也有所察觉,时不时抬起头看他,“过敏史。”
席南摇头,“我不知道。”
“有没有入院手术过?”
“我忘记了。”
陈肃抬起头,盯了他两秒,“有没有需要长期服药的病症?”
席南坦然地对着他的目光,“我不清楚。”
他接二连三的不配合回答,谁都能听出他在故意找茬儿,陈肃表情不再平和,“先生,你要配合我做好记录,这样才能避免治疗时带来的不必要风险。”
席南看向郁锦年,“我真的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因为这些事以前都是郁锦年帮他记着的。
不仅记得这些,郁锦年还了解他的一切喜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郁锦年更了解他的一切。
陈肃欻地阖上文件夹,“先生,请你不要……”
“他对头孢、青霉素类药物过敏。”郁锦年打断陈肃的话。
他们的关系瞒不住,与其让他胡言乱语,还不如自己开口说出来,“十五岁时做过阑尾手术,十七岁小腿骨折,他有双相障碍,需要长期服药。”
陈肃惊讶地看向郁锦年,“郁哥,你们……认识?”
席南在一旁低笑出声,但因为肋骨骨折,大口吸气会疼,一边笑,一边闷声咳嗽,即便这样也没让他停下来。
郁锦年没理会他疯疯癫癫的模样,只看着陈肃,和他解释,“他是席南。”
郁锦年和陈肃是在席正阳住院的时候认识的,才交往不久,并没见过席南。
席南止住笑,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陈肃,转而对着郁锦年,明知故问,“锦叔叔,你不介绍一下和这位医生的关系吗?”
自从见面起,郁锦年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现在也是,冷声道,“他是我男朋友。”
席南盯着他,疑惑道,“男朋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是不想让家里知道吗?”
闻言,陈肃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公开恋人身份,是恋爱大忌。
席南对陈肃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一副恍然才懂的模样,“哦,我知道了,锦叔叔是打算和这位医生玩玩就算了,那确实不用告诉家里人。”
说完还一脸歉意地向陈肃道歉,“对不起医生,是我多嘴了。”
陈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委屈又气恼的瞪着郁锦年,“郁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锦年不想当着席南的面和陈肃解释,以席南的行事风格,一定还会挑拨,手抓住陈肃的胳膊捏了捏,低声道:“去办公室等我,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陈肃不情不愿地嗯了声,塌着肩,气呼呼地走出病房。
待他离开,郁锦年也没多留,淡漠地看席南,“你敢动他,我饶不了你。”说完转身要走。
席南仿佛没听到他的警告一样,和他撒娇,“郁哥,我饿了,想吃东西。”
郁锦年猛地转回身,冷漠的表情被打破,透着压抑许久的怒意,“席南!你刚刚叫我什么!”
惹怒郁锦年,席南很得意,“他能叫你郁哥我不能?还是说你不喜欢听我叫你郁哥,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他忍着疼,撑起身子,眼中的笑意忽然敛去,阴怨地盯着郁锦年的眼睛不放,“你是想听我叫你小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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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