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窟的内部,秦绥安再熟悉不过了。这里终年阴冷,完全不见天日,大部分区域是青黑的岩石峭壁,再不然就是无尽的湖泊,浑浊的水面波澜不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记得自己被丢下来的那一天,三四头魔兽穷追不舍,几乎将他逼到绝境。然而今日,这片地狱般的地方却显得诡异地安静,除了脚下纠缠在一起的黑影偶尔在岩壁上滑动外,似乎连魔物的踪迹都消失不见。
不远处,湖泊上漂浮着一头巨兽的尸体,已经被黑色的魔气吞噬得只剩骨架,血迹顺着水波一点点被蚕食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铭闲庭信步地走着,神情淡漠得好像走在自己的后花园。秦绥安盯着他的背影,胸口升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在这里受尽折磨,如今却第一次见到万魔窟如此“安分”的模样。
他心中莫名憋着一股气,从陆铭的左肩跳到右肩,翅膀轻轻拍了拍,刚想抱怨让陆铭把他变回人形,却看到陆铭因为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一下,步伐不似之前那么平稳。
秦绥安眼神一凝,警觉地环顾四周。石壁上的暗影不知何时开始增多,魔气在周围聚集得愈发浓重。
陆铭很快稳住了身形,察觉到异样后,他目光扫过石壁,抬手一挥,灵力凝聚成一道炽烈的光芒,直接炸开了暗影聚集的岩石。轰鸣声震耳欲聋,石块如雨点般坠地,夹杂着一阵刺耳的嘶鸣。
做完这一切后,秦绥安觉得陆铭的面色变差了,但是这几次见他,他都是这样半死不活的面色,秦绥安不敢往下论断。
陆铭现在肯定烦了,他前世虽然看起来沉静,也总是一练剑一修行十天半个月的,但相处得久了就会明白,他容易感到厌烦的程度比别人更加轻易。
练剑也好,修行也罢,甚至是日常的各种任务,他从未因为热爱去投入,而是因为一种在他的认知里他需要做这件事情以及别人需要他做事。他的世界里,始终是那个把“需要做”放在第一位的人,于是他认真、周全、完美地完成每一件事,从不为结果欣慰,也不曾在过程里感到喜悦。
今日平白无故溜了陆铭一个多时辰,他告诉自己见好就收,也没再耍花样,老老实实地指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铭的脚步加快了很多,甚至用上了移步换景。
陆铭突然停下来,好像想起来肩膀上一直有个给他报方位的东西,把他秦绥安提下来,解了化形。
秦绥安的身体在灵光中迅速变化,羽毛隐去,骨骼重塑,转眼间他恢复成了人形。他落地后微微踉跄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陆铭,发现对方正沉默地盯着他,目光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突然变回来?”秦绥安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摆,语气里透着几分心虚。
“你很喜欢那样?”
秦绥安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再耍花样也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于是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老老实实地走到陆铭身侧:“前面那片湖泊下应该就是沧溟镜碎片的位置了,不过那里的魔气比这边还要浓。”
陆铭设下灵力屏障笼罩住两人,直接踏步向前:“此方水域,对应着荆河,单独封印着骨语者,是新生的魔物,最开始的时候为战争死亡者的怨气所化,曾经被定位为普通的精怪,战争初期在莲池城被发现被净化,后来战争扩大又复生。因为没有找到彻底净化的方法被压入此地。”
“骨语者……”秦绥安低声念了一遍,抬头看向陆铭,“你说它曾经被净化过,那为什么还能复生?怨气再生吗?”
陆铭微微侧目,语气平静得让人无法辨别情绪:“可能是,他可能是代表仇恨和杀戮,也可能代表战争本身。总之不管净化多少次他都会卷土重来,四年前趁它弱小压在封印里。第一次借的是草木之灵,第二次借的是荆水之势。”
秦绥安咬了咬牙,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继续往里走去,湖泊像一面镜子,踩下去并不会塌陷,随着他们进入得越来越深,湖泊表面逐渐开始颤动,仿佛回应着他们的到来。黑色的魔气翻涌着,湖面出现了无数涟漪,而那些涟漪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向两人蔓延。
“它醒了”陆铭目光一沉,灵力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将秦绥安护在屏障之内。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道锋锐的光芒“我拖住他,你感知一下沧溟镜方向”
秦绥安点头,也不敢大意唤出长刀,紧紧盯着湖面。
片刻后,一阵刺耳的嘶吼声撕裂了湖泊的宁静。一具巨大的骸骨从湖水中缓缓浮现,漆黑的魔气在它身周缭绕,它的每一步都轻巧,没有水花,只是涟漪轻轻的往那边两人那里飘。
随着涟漪的扩大,骨语者缓缓向两人逼近,巨大的骨架散发着冰冷的寒意,魔气在它周身凝聚成漆黑的漩涡。
它突然张开嘴,整个湖泊响起了亡魂的低语。哭泣、咒骂与哀嚎混成一片,人形从水中脱胎而出,通通面朝着秦绥安哭。
骨语者张开了嘴,一阵亡魂的低语从湖底弥漫开来,先是断断续续的抽泣,随即夹杂着咒骂与哀嚎,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无数尖锐的针刺穿进耳膜。
湖水剧烈涌动,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从漆黑的水中浮现出来。他们的形体摇摇欲坠,像是被湖水吞噬了大半,只剩一具破碎不堪的躯壳。他们面色苍白,双眼空洞,却齐齐地面向秦绥安,发出凄厉的哭喊:“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秦绥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骨语者的假象,是它用来干扰对手的手段。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忽视那些挣扎的身影,那些无助的呼喊。
那是一双双枯槁的手,一个个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影间游移,他明知道这些人影是假的,却依旧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都有些艰难。
不要被迷惑
湖面上,一个小孩的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她跪倒在水面上,仰着小小的脸,声音凄厉:“哥哥……救我……”
不要被迷惑
秦绥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心底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刺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想到自己年少时保护不了的那些人,那些因为他的软弱而失去的人。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却迟迟没有劈下去。
“这些幻影背后……会不会真的是亡者的灵魂?”他咬着牙,眼中满是挣扎。
“不要被迷惑。”
陆铭点上秦绥安的额头,“骨语者不过是战争的化身,它没有灵魂,更不会有记忆。这些不过是它用来扰乱你的幻觉。”
“那这些是什么”秦绥安低声反问,语气里有着深深的疑虑和不忍。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小女孩的身上,女孩伸出的小手似乎想抓住他,他也下意识的伸手去牵,指尖血肉被魔气消弭,境内无风,窸窸窣窣垂直下掉。
他的喉咙发紧,手中的刀更加沉重。他不是圣人,但他做不到冷漠地看待这样的场景。他看向陆铭问道:“她是什么”
陆铭看着秦绥安微微发红的眼眶,目光平静却带着些许复杂。他缓缓伸出手,一缕灵力涌出,轻触秦绥安的指尖,替他恢复了被魔气消弭的血肉。
“它们是仇恨的影子,是战争的残渣,”陆铭低声道,语调如同风过冰川,带着冷冽的理性,“它们曾经是真实的生命,但现在不过是魔族的工具,是无尽杀戮的化身。它们已不再是它们。”
“这些人,不该被这样亵渎……”秦绥安低声道,手中的长刀微微颤抖。
他明白陆铭说得对,可他的心却无法说服自己对这些幻影彻底无动于衷。他对那些逝去的灵魂怀有深深的同情,对眼前被利用的假象心生怜悯。
“如果真有一个机会……”他低声呢喃,“让他们能安息……该有多好。”
他的话没说完,骨语者的低语更加刺耳,仿佛能听出他的心软,开始向他步步逼近。而秦绥安却咬了咬牙,握紧了刀,目光透出挣扎与不甘。
“对不起。”
最终,他低声对那些幻影说了一句,心里补充道,对不起。他举起长刀,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冽,将复杂的情绪尽数掩藏。
骨语者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钻进秦绥安的脑海,湖泊中的幻影越聚越多,几乎要将他吞没。陆铭冷眼看着那翻腾的魔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专心找沧溟镜的方向,我挡住它!”
说罢,他抬手便成诀,符阵直接劈向湖面的漆黑涟漪。强劲的力量引发了一阵剧烈的震荡,湖水掀起巨浪,扑向那些幻影。嘶鸣声顿时响起,数个水人被冲散,但更深的魔气从湖底涌来。
秦绥安咬牙应声,闭上眼开始集中精神感知周围的变化。他能感觉到某个方向传来的奇异波动,那股力量清冷而凌厉,与四周的魔气格格不入。
他脑子里总是被塞入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找不到确切位置。秦绥安咬牙怒斥,手腕翻转间劈出数道刀光,将四周的水人逼退,但却根本无法彻底解决它们,只是一瞬间沧溟镜碎片感应加强根本判断不出什么。
陆铭眨眼之间立下数个阵法保证秦绥安周边水人一出便被击溃,秦绥安周边被他压的咕噜噜直炸水花,然而不知道他们是被沧溟镜包裹,还是因为骨语者干扰,秦绥安找不到任何具体方位,只觉得四周都是。
他咬牙对陆铭开口:“找不到,太乱了。”
【系统提醒:劣质止疼药剩余:3分钟】
陆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为了防止宿主因为骤然上升到疼痛猝死,因此三分钟痛觉已经在,缓慢回调。
秦绥安显然无法在短时间内确定沧溟镜碎片的具体位置,而骨语者的低语和魔气正愈发逼近。
陆铭心底做出决断,他在秦绥安脚下又设下一个阵法,他道:“我来排除干扰,我会在我经过的点位设下传送另一端,你待的这个地方不安全就往其他地方跑。”
话音刚落,他便已经移形,不过一息便已经贴近骨语者,骨语者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巨大的骨架骤然绽放出更浓的黑雾,陆铭行经路上瞬间炸起层层水花,淹没陆铭身影。
秦绥安见状,急切喊到喊道:“你一”
陆铭眨眼之间已经悬剑于空中,秦绥安抬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法阵痕迹留在那里,陆铭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秦绥安听到陆铭在灵识里让他过去。
秦绥安下意识听从,心念转动之间便并肩立在陆铭的剑上,回首望到原立足点,那里已经被他漩涡吞没。
湖泊中掀起滔天的浪涛,水流成股往他们所在之地升。骨语者的低语声骤然变得更加刺耳。陆铭拉着秦绥安到处迁移。
秦绥安咬了咬牙,觉得自己要被晃吐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继续感应沧溟镜碎片的位置。
【系统提醒:劣质止疼药剩余:1分38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