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璩越不愿意开口。
但到底是年纪小,有意遮掩反而暴露得更明显。
妥协之后,池砚领着人回到山上。
长身体的年龄,领多少吃食、能吃上几日,他与药老都心里有数,偏偏小璩越仿佛突然得了什么厌食症,饭量一下减少不少。
起初,池砚还有些担心。
再后来,他一提出要下山采买些温补的肉类给小璩越补补身体,对方浑身僵硬的模样和结结巴巴的借口让池砚真正生疑。
试探一番后,他快速得出结论。
小璩越其实只是不想让他下山。
将这个结果告诉了同样发愁的药老后,老者随口提及自己要下山接诊,再看向床榻上装病的少年,没有得到半个字的回应。
药老:“……”
很好,只是不想让池砚下山。
可这是为什么呢?
两个孩子的伙食问题需要解决,虽然一头雾水,池砚还是配合着留在了山上,药老独自下山采购吃食。
小璩越的病这才“药到病除”、彻底好转。
池砚盯着捧着白粥吃得急切的小璩越:“你说说看,又招惹什么麻烦了?”
璩越:“没惹麻烦!”
池砚:“没惹麻烦不想我出门?”
小璩越:“……”
他抿唇低着头扒饭的样子,委委屈屈,让池砚差点再度心软。
但这段剧情实在来得诡异,与过往记忆丝毫对应不上。
以往在天道强迫中走剧情的池砚第一次感受到了剧情崩离主线的痛苦。
池砚:“与我有关?所以不希望我下山?”
小璩越:“不是!”
他蓦然抬头开口恳切,说完脸上一僵,看向自家温柔的师兄。
自从两人跟着药老开始学医之后,三人也算是简单成立了一个师门。池砚不太在意那些条条框框没让小璩越叫师兄,药老更是完全不管事,随徒弟喊,也就偶尔严肃起来谈谈正事,池砚才会抓出师兄这层身份。
好在小孩一向听话。
可这次,他却是摆明不配合了。
明知急切中已经暴露了重要信息,小璩越依旧掩耳盗铃一般将脑袋埋在饭碗里,这次是说什么都不肯抬头生怕再被套去什么信息。
池砚无奈,又怕小孩不好消化,将饭菜往他碗里添了添,干脆起身走远,找个清净位置试图分析。
原清决在原剧情中存在感堪比炮灰,也就是师门里有点存在感,平时就是个挂着好人头衔的路人甲,怎么也不至于招惹什么仇家。
但看小璩越的反应,这事又必然与自己有关。
池砚一头雾水,没有任何线索也完全不好下山调查。
也是在这时,池砚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金光。
意识到那道光芒意味着什么的一瞬间,池砚顾不得屋子里偷瞄自己的小崽子,快步起身跟上。
解星河留下的力量有意指引方向,每当池砚走慢了便会放缓速度,当他走快金光也会跟着快速向前。
为了甩掉身后的小包袱,池砚想也没想用了最快的速度,急匆匆之下冷不防与严肃着脸的药老打了个照面。
老者平时不动用修为,制药炼药都喜欢亲自掌控火候,看着炉子上的火苗一点点将药炉底端烧得通红。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相反他的修为精湛,日后原清决的大半本领都是在药老的指点下学会的。
佝偻的身形与不注意打点,也不过是平日炼药的疲倦与随性的态度。
但这一次却与池砚幼年记忆中完全不同。
他第一次看见老者凝眸认真、神情严肃,显现出几分后来的高深修者姿态。
更令池砚在意的是药老蓦然看来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很熟悉,在未来的某一日,注定有这么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但也很陌生,因为出现的时间太早,就连药老本人也不复日后的波澜不惊。
“清决,有一事要与你说。”
来了,熟悉的语调和内容。
池砚:“师父请讲。”
药老:“这事有关你的身世和你的使命,我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你,可总有一些意外。”
在熟悉的开场白下,饶是池砚也不由得抬起眸子看向认真的老者。
药老:“在此之前,我需要给你讲讲灵力的来源,与修仙一途的通道。”
……
“清决,你是作为灵柱被选择的开辟者,是修仙界的未来。”
池砚怔怔地听着老者讲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件事即使在原先有天道的推动,也是在原清决成年之后,甚至逐步修炼后药老才为难提出。
修补通道的法门不止有特殊灵体的灵柱,各种天材地宝的奇珍草药也有同样的作用,药老一生勤苦,奔波于各处收集药方换取草药,也是因为他本不愿意牺牲自己收下的小药童。
医者悲悯,要不是最后实在无路可走,不会采用那样狠决的手段。
提前拿到剧本的池砚倒是心知肚明,在他成年之前,几位珍草都渐渐收集齐全了,反而是一味百年生的药草因意外枯萎。
最后的补救之法也赶不上药老计算的开天时间,池砚才顺势在天道的逼迫下以原清决灵柱的特质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然,其中他动用了一些手脚,将这场默默奉献的献祭变为一场昭告天下人的大义取舍,也让药王谷从此成为修仙界声名赫赫的仁善之所。
现在,剧情再次出现了变动,药老竟是提前说明了情况,难道小璩越的反常也与这件事有关?
但要真让小崽子知道是要他去献祭,恐怕也压根不止如今遮遮掩掩的反应。
太多疑问,池砚只觉一阵头疼,那旁药老已经对自家小徒弟苍白的脸色脑补了许多。
药老:“虽然是独株的珍品,但它的花期不长,佐以灵力辅助也能提前生长取用,不是非得走到那一步。”
是了,也是这里让池砚更加想不透。
那株特殊的草药用以灵力和特殊的阵法手法,也可以十年浇灌提前催熟,一样能配合其他灵草替代灵柱的作用。
现实是临近才发现,幻境中却提前了太早,完全有机会弥补。
按照这样的发展,他岂不是不用成为灵柱?那么后面改动产生的变化,真的不会与璩越原本的记忆冲突?
就是现在,剧情冲突越来越多,池砚小心翼翼尝试着改变剧情试探,想将人唤醒又生怕冲撞到璩越的神智。
谁知他本人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比他还大胆的作死。
池砚这么一想就更牙痒痒。
药老匆匆解释完,又将两孩子日常识阅的书籍和替小璩越买来的吃食一同交到池砚手里,提出闭关的想法。
池砚知道老者是担心自己,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乖乖点了头。
系统:“这师父是真不靠谱,要是在这里的不是宿主,真的是年纪小的药童,恐怕早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池砚没想到系统还会冒出头,闻言哑然。
以往只在意剧情任务的系统在被迫跟天道解绑后倒是开始观察起他周围的人了,时不时冒出评价也不知是好是坏。
池砚:“我却很喜欢这样的人。当初如果不是药老,我恐怕不会甘心成为原清决。他虽然不懂孩子、也不擅长安抚,但哪怕是原清决和璩越这样的孩子,他也是放在与自己同等的地位看待的。”
所以,当时蓦然被告知选择在他的手上,哪怕不愿意也能等待下个千年或万年,后来之人代为完成开辟的道路。
池砚才在老者勉力掩饰的遗憾中,以原清决的身份点了头。
系统:“宿主在奇怪的地方非常好说话。”
池砚挑眉:“你不就是想说我心软?”
作为原清决那一次心软,他也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在那以后,天道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能活到修炼的身份,就是“池砚”,如果不是解星河没按天道的剧本走,也早该丢了性命。
现在想想,要说后悔,也没有。
甚至对上药老犹豫的表情,池砚发现内心压根没有想过改动有关献祭的部分。
哪怕他已下定决心在幻境里做自己。
池砚叹了口气,刚想抓系统再唠两句,蓦然发现系统数据都在抖动。
不等他将系统拎出来问清缘由,它已经将自己关进了小黑屋甚至锁死了出口。
什么能让系统害怕成这副模样?
池砚皱了皱眉,此时蓝天白云,脚下是山路一侧的淙淙流水和葱葱绿草。
周围静无人烟。
不,也不是没有人。
金光聚拢间,远处一身玄衣的解星河耀眼极了,绣纹的花饰被光芒勾勒。
以池砚现在的身形,还要仰起头才能看清尊者的样貌。
他却不急抬头,而是步履匆匆地快步小跑过去。
上方一声轻叹,下一秒池砚双脚腾空。
池砚:“?”
突然被人抱起,池砚回想起作为幼崽池砚的时光——内里装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陈年芯子,却还要披着小孩外壳撒娇卖萌的过往。
即使脸皮厚如池砚,也蓦然有些不好意思。
原清决是当世大修,在典籍上也是常客。
他将马甲告诉师尊也相当于坦白了那些幼稚过往不过是成年人的伪装。
后知后觉的羞耻感一并涌上,池砚下意识红了脸,更觉得实在不该扮演稚童,故作正色地看了回去。
池砚:“师尊。”
解星河的反应却与他猜想的所有都截然不同。
那声叹息有多么无奈和包容,此时注视而来的眼眸就有多黝黑深邃。
池砚已经越发熟悉师尊发怒时的模样,此时看了哪里还能不明白现状?
解星河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
解星河将披着陌生壳子的亲传弟子托起,不忘在他单薄的外衣上披了一层软皮。
见到池砚将皮毛裹紧,眨着眼睛茫然地看向自己,解星河的眸子又暗了几分。
解星河:“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灵柱的事。”
毕竟是前世记忆,知道应该也正常?
池砚心里一紧,疯狂回忆自己的说法哪里存在问题。
他现在倒是知道师尊因为什么在生气了,但说到底这只是个幻境,在幻境里按部就班,应该也不算违背他跟师尊的约定?
池·从不守诺·砚疯狂回忆给自己找补。
解星河却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接着开口:“你在惊讶他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所以早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有关灵柱的事了。”
池砚:“……”
池砚直呼冤枉!有天道压迫,他就是想反抗、想为活下去改变剧情,也只能在电击和系统接管中二选一。
解星河又道:“过往的事,便不再提了。如果我说,幻境的另一个阵眼是古今镜,在这里改变的过往,真能对现实有所影响,你还会作出原本的选择吗?”
池砚一怔。
古今镜是现存为数不多名字和作用都有清晰记载的神器。它最让人为之疯狂的地方就是能改变过去、跨越古今。
能让人短暂跨越时间,做出一件细微的改变。
比如提前预警未来的灾祸。
又比如,救下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池砚不知道璩越哪里弄到的这面镜子,但如果真如解星河所说,另一个阵眼的神器是古今镜。
在幻境中的一些变动便真会对人生效。
由于这只是幻阵,不是真正借用古今镜的力量跨越时间,不会对真正的时间线有所改动。
但是对于灵体入幻境的他们。
如果池砚拒绝当初的献祭,或许古今镜真有办法直接作用于灵体,改变当时的耗损。
所以,这才是璩越真正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