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靠太近,而是停在了城池附近。
城池门口稀稀拉拉的队伍,排在里面的人大多面黄肌瘦,但无论男女老少,身上都充斥着一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打滚出来的狠劲。
城门百米开外,还散落着一个个简陋的草棚,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里边。
秦或原以为他们是觉得队伍太长在草棚里躲雨,后来发现不是,因为城门口的人快进完了,他们还是没有动。
瓢泼大雨模糊了身影,但离荧惑还是敏感察觉到城门上**裸地窥探,他抬头扫了眼,不太舒服地轻啧了声。
秦或紧蹙眉心,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人生地不熟,不能冒进。”
他扫视了一圈,挑了个偏僻些的草棚,和白玉京说了声,三人一起撑伞走了过去。
那顶草棚下围坐着四人,两男两女看起来像是一家子,女人身下垫着一张草席子,抱着正在睡觉的小姑娘,父子则坐在地上,用木棍子扒拉泥水。
旁边摆着两口破碗,一个碗里盛着雨水,另一个里边装着几坨黑乎乎的东西。
看见有人过来,他们把手放到腰后,目露凶光地盯着白玉京一行人。
秦或走上前,轻声道:“我们……”
话刚起了头就被打断,男人亮出身后的砍刀,说:“我们不想听,识相点就赶快滚!”
浓烈的恶意扑面而来,秦或愣了一下。
离荧惑笑了声,“亡命之徒,不必客套。”
男人眼神戒备的看着他。
离荧惑利落地抽出秦或腰侧的剑,一声金戈交错后,男人手中的砍刀断成了几节,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手柄。
小姑娘被惊醒,见到这一幕没有害怕尖叫,而是瞪着眼睛看他们。
周围几顶草棚里不时探出个脑袋,但都没有人出声或来查看制止,连城门口的士兵也只是望了眼便收回了视线。
“现在能听了吗?”离荧惑用剑拍了拍男人的脸。
男人虎口被震得出血,死死拉住身旁跟牛犊子一样想冲上去的男童,哑声道:“大人想问什么?”
离荧惑没在意男童,随意将剑扔回秦或怀里,“你问。”
秦或看了眼周围说:“人多眼杂,先进去吧。”
他们进了草棚,女人见状抱着小姑娘往角落里缩,给他们腾位置。
外边雨大,几人身上也或多或少被淋湿了,秦或掐诀弄干后问男人:”你们为何不进城?”
男人脸色狐疑,“因为我们没有符信,自然进不了城。”
秦或:“符信?”
“你们是外边来的吧?”男人将刀片收好,一屁股坐回地上,“长赢用符信代表身份,没有符信的人一律不准进城。”
缩在角落的女人接了话:“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就是由有符信的人担保,也可以进城,不过要三人以上才能做数。”
秦或头一回听说这样的做法,问道:“为何如此?”
男人自嘲一笑,“因为怕我们成妖呗。”
符信和成妖有什么关系?秦或不确定道:“难不成那符信有压制煞气的能力?”
“它要真有我们也不至于坐在这儿。”男人不屑道:“那就是块刻了字的木头。”
女人低声解释道:“长赢原先也不用这玩意儿,可随着妖物越来越多,有些城池支撑不住被破,里面的百姓流离失所,便全都涌向了周遭的城池。”
“开始周围的城见他们可怜也会收留,但很快就力不从心,更别提有时不察会混进一些凶神恶煞之徒,烧杀抢掳无所不做。”
女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若只是这样也不至于如此,可后来他们发现,人一多就容易乱,一乱就容易诞生妖煞。”
秦或蹙眉:“所以他们干脆不将人放进去?”
男人点了点头,“他们造了符信,没有符信的人进不了长赢任何一处城池。而担保就更苛刻了,要是那人成了妖,担保的人一律连坐,没收符信赶出去。”
所以不是什么天大的恩情,没人敢给人担保,毕竟……他们已经见过太多熬不住煞气成妖的人。
离荧惑嗤笑了声,“这是那个人才想出来的办法?”
怪不得这煞气那么重。
女人没吭声,用手理了理小姑娘凌乱的头发。
白玉京将伞支在地上问:“长赢所有城池煞气都如这吗?”
男人:“那倒不是,我们这算重的,不仅外边妖物多,城内也隔三差五就有几个成妖的。”
秦或不死心,“难道没别的法子了?”
“有。”女人哑声道:“我曾在京都待过,那儿除了符信外还会给进城的人种下一道符。”
“做什么用?”
“一旦察觉异变,体内的符会立刻引爆,即伤了妖也可以提醒巡逻士兵。”
“不会误伤吗?”
女人定定看着三人,半响后道:“那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误伤自然有,甚至被牵连炸伤的每年都不少,但没有人考虑。
或者说考虑了也没用,你不想种就滚,有的是人愿意为了进京都吃一口饱饭,睡一个安稳觉种下这随时让自己丢了性命的符。
长赢这世道,走在路上都指不定被那蹦出的妖物吞吃了,谁还管这些?
秦或问:“那这符信要怎么得?”
男人说:“很早就没有了,京都玄机营偶尔会发放些,但都是给那些达官显贵的,轮不到我们这种人。”
秦或揉了揉眉心,他本想着长赢幅员辽阔,上三州对这不如中三州了如指掌才来的。没成想这儿情况那么复杂。
白玉京等了会,见秦或没再开口,才朝城门看了眼问:“你们为何要待在这城门附近?不能另择地方扎根吗?”
秦或眼睛一亮,对呀,他刚刚过来时看过,城外起码有几百人,他们为何不选择抱团另建,非要在这城外风吹日晒住草棚子?
男人说:“外边妖物多,不分昼夜的来,城门上起码按了玄机营特制的巨弩,还勉强能睡个安稳觉。”
秦或疑惑:“玄机营?巨弩?”
好像符信也是玄机营在管,可他记得下四州权在皇室啊?
男人苦笑道:“我们长赢灵气稀薄,对于铺天盖地的妖物来说,修士不过是杯水车薪。”
“那场漫长又暗无天日的屠杀,直到第一任玄机营营主出现才停止……他好像无所不能,经他改造的巨弩甚至可一箭射杀元婴巅峰的妖物。”
秦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元婴巅峰?”
“没错。”男人说:“不过那种巨弩用料极其讲究,只有京都有一座,而且也不能随意用。至于其余城池按的都是简易后的,勉强能杀个筑基金丹。”
秦或:“……”
秦或:“!!!”
这一声勉强给秦或听得脸都麻了,他在想到底谁是蛮荒?一箭射杀元婴妖物的巨弩,上三州别说是见了,听都没听说过。
当然,也不排除他孤陋寡闻。
秦或稳了稳心绪,又问:“那位玄机营营主叫什么?”
能设计出这种东西,应当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男人却摇了摇头,说:“没有名字。”
秦或讶然:“没有名字?”
男人:“嗯,没有名字,只听闻玄机营的人尊称他为先生。”
先生?
这个称呼很常见,但莫名的直觉让秦或骤然回头,看向了白玉京。
雨幕洇湿了白玉京的眉眼,显得格外朦胧温和。
他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忽然不想问了。
男人却还在说:“我听闻这位先生长相郎艳独绝,京都皇室倾心于他,不惜以城池作聘。”
看热闹的离荧惑:“???”
他没有那么多顾虑,扯着袖子径直问:“是你吗?”
白玉京弯了下眼,“的确在这儿闲住过一段时间。”
离荧惑:“那个皇子……”
白玉京:“记不清了。”
这个回答让离荧惑非常满意。
竟然都承认那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秦或跟着问:“那些巨弩真的有这么厉害?是怎么造的啊?”
白玉京轻“唔”了声,说:“你可以先看看。”
先看看?怎么看?
就在秦或疑惑之时,不远处的草棚里发出了一阵骚动。
有人躺在地上不断抓挠自己身上的皮肉,因为太过于用力,脸上被划出了道道血痕,指缝里残留着点点皮肉。
几乎瞬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连滚带爬跑得飞快。
人群的散去也让秦或看清了那人,这才一会他身上就没几块好皮了,远远看像一坨蠕动的肉瘤,而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正在自血肉中生出。
他在成妖!
秦或是第一次正在完整看着一个人怎么从人变成妖的,他甚至能看见那人面容上的挣扎慢慢转化成麻木。
瓢泼大雨冲刷在他身上,黏腻腥臭的液体淌了下来。
机括声传来,城墙中心的石砖分开,显露出一座巨弩。
森然的箭矢搭在弩臂上,由几人握着弩机拉开沉重的弓弦,对准了下方的妖物。
轰地一声!
箭矢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过,直直射向成型了的妖物,掀起的气流让所过之处的草棚子顷刻倒塌!
贯穿妖物钉在地上的瞬间,地面轻微震动了下。
刚爬起来的妖物又被按了回去,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秦或微微一怔,脑中不断思索,如果是自己能否抗下这一箭?
得到的答案是不确定。
“笨拙,迟缓,威力不足,用料难寻都是它现在的问题。”白玉京漫不经心道:“对上不知疼痛没有神智的妖物还好,但如果是修士就难了。”
秦或心想修士有术法符箓,会躲避危险,顶多打一次出其不意,下回看见巨弩的那一刻要么立刻解决,要么就先躲开。
这样巨弩的优势没有了,反而成了个累赘。
但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呢?
——
看了眼我那三百字的简陋大纲,的确要死很多人,但天道不会死,白玉京不会对祂出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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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