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裹着剩下的风雪聚成了一个朦胧的人影,白玉京愣怔了会,手被一片并不刺骨的冰凉牵起。
他眨了下眼,那模糊的五官如同雾里看花,看起来有种光怪陆离的怪诞。这副样子搁在后世若遇见个胆小的,指不定会被吓晕过去。
祂很少幻化成什么,加上这次满打满算不到五回。
最长的一段是白玉京刚生的时候,祂对于这个意料之外难得显露出几分慌乱,情急之下化形,安慰正在哭的白团子。
祂说,他是特别的。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很像,本质却又截然相反。
这份特殊让祂将白玉京放在眼下养着,甚至在他慢慢适应后,没有选择散回天地,而是留了下来。
但除非祂主动现身,不然包括白玉京在内的生灵都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祂。
甚至他们连最先交流时都是无声无息,周遭只有白玉京一个人的声音空空回荡。
后来可能看出白玉京兴致不高,祂便挑挑拣拣许久,选了长风携音,偶尔也会带着看上眼的旁物穿过,将遥遥景色送到面前,告诉他自己曾来过。
这是祂看了那么多年的白玉京,自然知晓他对于那些东西有多敏感,原本打算循序渐进地引导,所以才挑了这个人迹罕见的地方,刻意远离避开人群。
没想到不过一个闭眼的时间,他们还是撞上了。
祂问:“见了那些,还喜欢吗?”
白玉京在心里纠结了会,说:“又不是所有人都同他们一样。”
到了藤舍,魂不守舍的小团子被弯腰抱起放到了床上。
鸟雀站在枝头担忧地跳来跳去,要不是祂还在这,它们估计就冲过来了。
祂低头将一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悬在伤口上,再放下时伤口和衣裳已经回到原样,看不出丁点修复过的痕迹。
枝头鸟雀发出惊叹的啾啾叫,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祂视线微微上抬,静静看了良久后,无奈叹了口气。
苍白的指尖往下一压,清啸的风声过后是寂寥冷意,翻转间绛玉做的剑出现在手中。
浓重到近乎如墨染的绛红玉剑,被风雪懒散扣在指间,递到了面前。
坐在床上的白玉京接过,抱着那把比他还高的玉剑仰头,殷红的眼眸里满是不解。
“微生。”祂慢声说道:“今日予君,皆可杀。”
白玉京歪了下头,“皆可杀。”
祂说:“嗯,以后我不在时,就由它护着你。”
白玉京不吭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祂看。
“不走。”祂笑了声,说:“可我总归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后世对于天道众说纷纷,哪怕被他牵引上天域,受世人香火供奉的仙神,都未必能有机会窥得其身一星半点。
所以他们将祂凌驾于众生之上,把如何无法解释的一切堆叠到祂身上。传闻流言应运而生,无一例外都将祂描述成无所不能的模样。
但只有他知晓,祂给自己定下的规则有多么重。
——
白玉京在睁开眼的前一刻想,其实那时祂就应当看出来了,所以才会给了玉剑,怕长眠时顾及不到。
也是,他自诞生之初,便注定往后会与万物生灵纠葛不清。
扯不断理还乱,只能勉强压过一阵,而后继续痛苦。
……
所以在某个长夜,他于奉仙殿饮酒问天道。
“皆可杀,真的什么都可杀吗?”
那夜无霜也无雪,长风却格外冷。
——
白玉京醒来时,还在想着那一阵几乎将整个奉仙殿神龛画像掀飞的长风。
温和之下的冷意在脑中挥之不去,那是先前从未对白玉京表露过的一面。
他闭着眼缓神,离荧惑懒懒散散的声音飘进来,“秦或,你不行啊,这才第三个就撑不住了?”
白玉京思绪一顿,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昏暗的马车内没有点灯,两边的侧窗也封地严严实实,一点光都没泄进来。
白玉京下了榻走出去,挑开帘子的瞬间被迎面而来的风雨淋了满身。
坐在车顶上的离荧惑眼睛一亮,“你醒了?”
白玉京“嗯”了声,从袖中拿出玉扇挡雨。
外边不比车内亮堂多少,天色如被泼了墨一样阴沉,周遭的光亮除了挂在一旁的马灯,只剩下乌云间时不时劈下来的电闪雷鸣。
瓢泼大雨阻碍了视线,但他能隐隐感觉到不远处传来灵气波动,以及妖物凄厉不甘的嘶吼声。
过了一会儿,浑身湿透了的秦或带着满身血腥气走了过来,他在看见时白玉京时一怔,飞快低头扫了一眼自己。
刚打完架,凌乱的衣裳上全是泥水血污。
他摸了摸后颈,转身想去找个角落处理一下。
离荧惑从车顶跳了下来,“脸白成这样还想去哪儿?周围妖物那么多,你也不怕撞上。”
见秦或面露纠结,他挑了挑眉说:“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人忘了今早信誓旦旦说的话了?”
秦或:“……”
白玉京昏倒后,他们先是花了几天的时间将城内地人遣散,而后开始商量去哪儿。
暗道塌了,晚山台不能走,他们便打算走山脉碰碰运气,最后还真让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个薄弱的地方,劈开绕了出去。
秦或想着下四州灵气稀少,能有什么危险?就让离荧惑在马车里休息顺便照顾白玉京,自己来解决这一路上的危险。
结果万万没想到,离开琼州地界后,一路上的妖物跟不要命一样扎堆上。
秦或这个筑基很快就撑不住了,要不是离荧惑分心看过来,估计他就搭这了。
离荧惑救下人后,上下打量了会狼狈的秦或,笑着重复道:“你来解决?”
秦或红着耳朵说:“这次是意外,不会有下回!”
然后,他就过上了每天红耳朵的日子。
今天来的妖物最少,他好不容易坚持了下来。秦或思忖片刻,默默抬手给自己掐了三道洗涤术,去了身上的血污泥水,跟着进了马车。
点灯燃香脱衣上药,一套做下来十分流畅。
伤口狰狞但都不致命,好好养上几日便可恢复,就是上药缠纱布时一个人不太方便。
秦或咬着木塞正笨拙地往背上倒药粉,偶尔手抖一下,半瓶子药下去整个马车里都是纷尘飞扬。
离荧惑已经习惯了,熟练拍了拍四周的药粉,免得落到自己的点心上。
倚在榻上的白玉京掩面低咳了几声。
离荧惑骤然起身来到榻边,他现在听不得这声,上回咳完了说睡一会,结果这一睡就睡了十几日。
“白玉京。”他叫了声。
白玉京拍了拍一旁的空位,轻声说:“无事,只是被呛着了。”
离荧惑还是不太放心,端了叠点心坐好,时不时瞥上几眼。
马车似乎撞上了的什么东西,开始剧烈地颠簸。秦或低头瞅了眼自己刚缠上纱布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身子,脸都垮了下来。
“这些妖物是没完没了了吗?”秦或不明白,“我们车上也没带什么引诱之物,怎么一个劲地往这儿赶?”
这也太邪门了吧?要知道他往前那么多年见到的妖物加起来也没这几日多。
白玉京指尖在玉片上划过,在车壁上写了个“驱妖”。
外边没了声息,白玉京问:“这是哪儿?”
秦或说:“下四州,长赢。”
他们花了近十日横穿了山脉,从琼州跨到了长赢边界。
离荧惑怔了半响,眼神复杂道:“这里是长赢?”
秦或茫然:“怎么了?”
离荧惑笑了笑,“没怎么,只是很久没回来过了。”
秦或:“很久没回来?”
离荧惑说:“我生在这。”
自从仙台建立后,俗世便改了那冗长的叫法,而作为后来的仙神,飞升又没什么名气,自然无人知晓荧惑上仙的籍贯在长赢。
长赢属于下四州,这里灵气稀薄,出生的人至少有一半是没有修炼天赋的,至于另一半,大多天赋平平,最多突破练气筑基就到头了。
除了每五年,仙门会固定来收一徒以外,这里甚少出现修士,连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大多都没再回来过。
久而久之,其余人便也忘了这四州的名号,统称它们为蛮荒,借以嘲讽,也与它们划清界限。
至于天才,在下四州只能说是千年一遇了。
离荧惑不是那个天才,他曾用攒了许久的银子去测过天赋,得到的答案是不能修练。
不能修练,终身只能困在这一方天地,加上先前得罪过的人得到了消息,又带着人来堵他。
就在离荧惑躺在暗巷等死时,白玉京撑伞走到面前,为他赐字,抱着他上了天域。
秦或明显是第一次听说,他想着刚刚离荧惑神色,欲言又止道:“那你……”
离荧惑生怕他又脑补什么,解释道:“我是个孤儿,很早就上天域了,至于什么恩怨情仇,二万年过去了,他们的骸骨都化作尘土了。”
秦或长“哦”了声,说:“我没多想,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长赢的事。”
离荧惑:“……要真说起来,我现在对长赢估计还没你熟。”
秦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静下心细思,总觉得有些反常。
离荧惑不明所以,“长赢怎么了?”
秦或挑开窗布,“你不觉得这里妖物格外多,而且……有些看着比上三州的还厉害?”
他有分寸不会逞能,就算要练手也是寻些能对付的,厉害的都是由离荧惑出手解决。
他远远看过,那造成的动静,元婴来了一个不小心也得栽这了。
而这样的妖物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
白玉京望了眼浓云,道:“妖煞是怎么诞生的都忘了?”
仙门世家天生与这些对立,哪怕再对课业不上心的秦或都能对这些倒背如流。
一条条背下来的秦或猛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误区,他一直觉得上三州的妖煞最为厉害,但煞气不同与修为,无论哪条都未曾说过,修为越高煞气便越重。
这时远处影影绰绰显出一座城池,其上方煞气萦绕不散,甚至不比在清晖时看到的淡。
“这……”秦或表情讶然,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清晖那些煞气可是死了近万人才凝聚成的,难不成这儿被屠城了吗?
可是他明明看见有零零星星几人在城门口进出啊?
白玉京敛了眸光,沉声道:“活着时的苦痛哀怨亦可以成煞。”
甚至相比起来,这些受尽折磨的人死去后,所有不甘怨恨得到释放,成的煞更重也更厉害,也更难消散。
不然九州也不会有,天下大乱,礼乐崩坏,妖煞横行这样的话。
——
制定好规则就开始养老的天道下岗再就业,开始了老父亲日常.jpg
注:天下大乱,礼乐崩坏,越容易诞生妖煞——来源于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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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妖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