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扫了一眼大概到他胸口的小孩,淡声道:“若是觉得不舒服,不要强撑。“
离荧惑噔噔噔跑到白玉京身旁,抱着他的胳膊仰头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嗯。”
离荧惑听到这话,慢慢弯了弯眉眼笑起来。他眼眸如水洗过一样,虽不如本相耀眼,但更容易让人心生怜爱。
“听见了吗?”白玉京又说了遍。
“知道啦——”离荧惑拖长了调子回。
跟在后面的秦或没忍住,怜爱地看了眼还在前边“勤勤恳恳”带路的两人。
该担心应该是他们吧?也不知道能在离荧惑手底下撑多久。
浑然不知的章书和大刘还在趁着这个时间传音,让藏在地下的兄弟们做好准备。
他们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了约摸一刻钟,原本还有微微亮的天彻底沉了下去,山林里只余几声虫鸣。
“到了。”章书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庙宇,想到他们第一次来,补了句:“无论暗道还是来来往往的人,都不能放在明面上。所以多数人选择在将暗道下面挖空了,在地下建立房舍长廊。”
李商户走后,这儿也来来往往住过不少人,近几年被他们兄弟几个占据,做起了暗道劫财的“生意”。
一行人走进庙宇,里面落了一层灰尘,结满蛛网的神龛前只有几个碎碗。离荧惑看了半天,也没从这裂痕密麻布的神像上,看出这供奉的是谁,只依稀看见手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倒是一旁的秦或冲神龛拜了下。
“你知道这谁?”离荧惑好奇问。
秦或瞅了眼泥塑的神像脸上摇摇欲坠的土块,以及塌了半边的身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各家神像,因为用料手法不同,造出来后都有轻微的差异。他一眼认出来这是秦家塑的,但破损实在太严重了,他并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位仙神。
“那你拜什么?”离荧惑又问。
秦或眨了眨眼,似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回道:“这不是礼数吗?”
离荧惑一顿,想到了解清池那一堆冗长的规矩,也就不奇怪了。
“真麻烦。”他嘀咕了句。
神龛前的白玉京敛了眸光,“不知道的神像不要乱拜,知道了吗?”
秦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为什么?”
离荧惑伸手拍了拍的秦或的肩,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不是每个被置在神龛上的都是仙神。”
不是仙神?
秦或瞬间想到了先前下四州闹出来的事,一些邪魔会安排手下到偏僻的地方,散播谣言,以此来冒充仙神,索取所谓的“祭品”。
他道了声谢,转头对着神像认真解释:“这个神像是秦家塑的,不是旁的邪魔冒充,所以我才拜的。”
离荧惑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哦”了声。
那边大刘和章书已经合力拉开了地门,霎时间庙宇内尘土飞扬,他们屏住呼吸等周围尘埃慢慢落地,才动手用袖子拍打身上的灰。
章书扭头想招呼三人过去,结果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庙宇门口,没带幂篱的那个少年还满脸嫌弃。
章书:“……”
章书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地门下应当常有人走动,除了角落有些许尘网,其余地方都算干净。离荧惑看了眼,嫌弃的表情终于淡了点下来。
大刘见状,在心里骂道:一个大男人还那么娇娇气气,等会老子就把你绑了,满暗道拖着擦地,看你还敢不敢嫌弃。
离荧惑侧了下耳,而后面无表情的把刚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公子这是怎么了?”章书问。
离荧惑语气嘲弄道:“我想了想,我将就将就没事,但我家先生不行,这地方那么脏怎么下啊?”
章书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你这不摆明了没事找事吗?
他艰难开口:“公子,这……我们手上也没带清理的东西,这梯子也不长,要不就先忍忍吧。”
离荧惑挑了挑眉,“你们不就是?正好这石梯够宽。”
章书还在笑,“公子这说的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旁正不耐烦抖着腿的大刘忽然身形一僵,整个人直直栽倒了下去,一个不落地滚完了整个阶梯。
离荧惑也笑了下,“看来你的同伴很乐意。”
章书:“……”
章书懵了,他看了看离荧惑,又瞅了眼在下面嗷嗷叫的大刘,觉得这事怎么那么邪乎?
但要说有人暗中动手,他连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感知到,身上的探灵符也没亮过。
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大刘揉着屁股骂骂咧咧,一抬头视线不偏不倚地与站在出口的离荧惑撞上,嘴里的脏话骤然没了声息。
那双乌黑的眼珠在白玉京面前就是和软温润,而在大刘眼里,却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散发着幽凉,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章书撩着衣袖走下石梯,弯腰将大刘扶起来,用气音在他耳边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大刘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吞了口唾沫说:“没怎么,就是没站稳。”
章书有点狐疑地看了眼上边,还想说什么,却被离荧惑打断,“不走吗?”
他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走,走。”章书迭声应道。心里有点毛毛的,总感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地门下是一间空旷的房间,周围三面都开了通道。他们走的是最左侧那条,章书在最前面带路,大刘殿后,防止人逃跑。
通道建得十分宽敞,更显得这寥寥几人空荡。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散发着幽幽冷光,照在石壁上折射出一条条光暗交错的线条,
错落无序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间回荡,其间穿插着潺潺流水被戛然截断,淅淅沥沥往下滴的声音。
暗绿的苔藓和杂草自缝隙里探出了头。秦或蹙了蹙眉,这也不知道暗道多久没打扫了,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什么东西闷在不通风的房间里放了许久的腐朽味儿,熏得他脑子疼。
“这地下就是这样,常年不见日光所以又闷又潮。”章书劝慰了句,“到了屋舍便好了,那里有熏香火道,不似外边湿冰。”
离荧惑问:“这绕绕弯弯的,不会塌吧?”
“公子说笑了,这儿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怎么可能塌?”章书伸手敲了敲,开玩笑道:“除非离合期修士劈上一剑,不然这儿再撑上个几百年没问题。”
他们说着拐了个弯,越过石门时,有轻巧的机栝声响起,乍然间烛火尽灭,地面震动,背后敞开的石门轰一声关上。
昏暗中,秦或蹙眉握剑,下一刻离荧惑的声音就落在耳边,“别动,让我再演一会!”
秦或:“???”
他满头雾水,但到底还是把剑收了回去。
明黄的烛火又亮了起来,照出一片涟漪,一把把寒光毕露的长剑对着白玉京三人。大刘站在离荧惑面前,一脸狞笑。
离荧惑眼含水雾,“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白玉京:“……”
秦或:“……”
就……入戏挺快。
章书一副看智障的表情,我们都把刀架你脖子上了,还能干什么?给你照照美不美?
大刘却狞笑一声,十分配合,“你个小瘪三总算落我手上了,早看你不爽了,一个大男人还那么娇娇气气,看我今天不得给你冶冶!”
他说着撸起了袖子,旁边的章书伸手挡了下,“大刘。”
章书自然不是心软,干他们这行,心越软死的越快,但他不会和钱过不去。
这个虽然不比那个年长的,但也细皮嫩肉,眉清目秀,捆绑买说不定也能有个不错的价钱。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划伤了脸或者吓发疯了,价钱可是要大打折扣。
大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有分寸。”
离荧惑装作一副委屈害怕,却还要凶巴巴的模样,喊道:“你们放肆!我家先生可是与扶光剑宗有交情的!你们要是胆敢动我一根汗毛,剑宗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还说我同上清殿有交情呢,吹牛皮谁不会啊?”大刘一脸不屑,“你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还要走暗道?”
他做这行当那么多年了,别说交情,喊私生子的都有好几个,结果有几个真的?
大刘正想吓唬他,忽然心生一计,把手上的剑从离荧惑面前移开,转到了白玉京脖子上。
他恶声道:“成天先生先生的,听的我耳朵疼。你竟然那么喜欢叫,那我今天就先将他杀了,再来解决你。”
白玉京垂了下眸,神情淡淡。
倒是离荧惑演不下去了,他半垂的手蜷缩了下,软着声音一字一顿问:“你将他什么?“
“杀了啊,可惜了这皮相,买到阮……”
大放厥词的大刘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目光突变,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说不了话——
一条条煞气凝结成的细线死死缠绕住他的脖颈,大刘看不见,但喉间的异物感让他下意识伸手去抓。
他这一动便是强烈的剧痛,身旁的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诡异的细线已经不知何时缠了他满身,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丝丝缕缕的血线冒出,仿佛被切割成一块块。
离荧惑指尖动了下,满身细线骤然收紧。
大刘被勒得呲目欲裂,细线并没有瞬间将他杀死,而是像用钝刀子割肉一样,一下一下磨着,金丹巅峰的修为还在挣扎救他,可这拉长了那股子快要将他逼疯的疼痛。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细线浸入血肉,破开经脉,在骨骸上摩挲划过。
疼痛席卷他的神智,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了。
这对于大刘来说漫长到近乎过了一生的折磨,在旁人看来不过片刻,大刘身上的皮肉就哗啦啦往下掉,与布料混做一团让人不敢直视。
更可怕的是,哪怕浑身找不到一块好皮,躺在地上的大刘依旧没死,那掩埋在血肉模糊胸膛中的器官还在微微起伏。
他眼睛死死盯着离荧惑,嘴里咕噜噜止不住的冒着血水,可能是想求饶,也可能是想求死。
不过都不重要了。
离荧惑歪了歪头,“可惜了,我还是喜欢你刚刚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众人在内心艹了声,而后面面相觑。
他们这行人修为最高不过是章书的元婴,可这个人连金丹都抬手可灭,明显是扮猪吃虎的大佬!
大刘求死不能的模样,让这些人心下惊惧,有胆小的腿都打着哆嗦,手中剑也摇摇晃晃,一副握不牢的样子。
章书知道自己这回是看走了眼,碰上了硬茬。他咳嗽了几声,企图挽救,“公子,这件事恐怕有误会。”
离荧惑扯唇笑道:“放心,你慢慢编,我这个人很仁慈,会给留遗言的时间。”
众人目光转向顷刻间成了肉块的大刘,默默将嘴里的脏话咽了回去。
章书知道他们这是把人得罪死了,竟然逃不了就只能打了。他眼神一凌,大手一挥:“兄弟们上!跟他拼了!”
他握着长剑,首当其冲砍向了离荧惑……身旁的秦或。
秦或下意识抽剑挡了下,章书瞬间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了墙上跌落,瘫在地上的四肢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装得跟真的一样。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房间内兵器与残肢堆积,尸骸下流淌的鲜血蜿蜒了满地,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鼻腔。
离荧惑坐在尸骸之上,脚尖未碰地,有一搭没一搭晃荡,修长的指转着不知从谁那儿随手拿来的长剑。
煌煌明灯下,离荧惑眸底殷红,脸侧沾染上的血珠,顺着清瘦的下颚滑至锁骨,没入衣襟。
他舔了舔尖牙,偏头喊了声:“白玉京。”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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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