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白玉京还在身后。他看见这金纸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猜到解清池想做什么?会不会难过?
离荧惑许多时候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一个仙神。他并不看重那些虚名,不在乎此后万年是声名狼藉,还是名垂青史。
就算如此,在他看来,被人遗忘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就像……那个人从未来过一样。
白玉京站在门边,在心底默念着金纸上的刻字,那数千万年的光阴似在这一刻消失,与满室煌煌烛火一起,将他牵至台前。
良久后他敛了眉,挽袖从香案拈了支檀香。
离荧惑眯了眯眼,只能看见他点香时冷白的腕骨,单薄的脊背,恍若与亘古山川屹立的孤寂。
不知为何,离荧惑心头一悸,他下意识开口喊了声:“白玉京。”
白玉京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铃声压得模糊不清。他望了会儿粼粼金纸,回身问:“怎么?”
离荧惑说不上来,只能看了眼后边的案台香炉,随口道:“这些都是你带上天域的,上香做什么?”
白玉京静了片刻,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听到的人间传闻。”
供奉仙龛或是其画像名讳,在人间是件常事。毕竟生老病死,天灾**,总有许多世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哪怕天域初被封时,仙门无论是修士或香火都有一段时间凋零。建立在俗世的仙神庙宇,香火却依然兴盛。
白玉京在很久很久以前,曾路过一户人家,见他风尘仆仆,便热心地邀他进去喝茶。
不大的屋子住着一家五口,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不显凌乱。甚至还特地开了个小阁,用做供奉。
当时天域已存世近万年,各家宗族庙宇供奉的都是天域仙神,而他也不例外,被换了名讳置于高台。
唯有那户人家,供奉的神龛上刻的还是——
苍山神祇。
他们说,氏族曾受过苍山神祇庇佑,才免于灾祸侵扰,得以存活。先祖曾言,哪怕氏族凋零,但只要还有人在,神龛香火就不能断。
当时白玉京也伸手拈了支香,却被那户人家以为他想要上香,连忙拦了下来:“公子不可。”
白玉京抬了下眸,“不可?”
那户人家见他没燃,松了口气道:“这香不能上一支。”他们说着又从盒子来拿了两支递给了白玉京,“公子要是祈平安,需点上三支。”
“为何?”
“上一支香意味着直叩天域,仙神通晓,到时无事的仙神都会顺着檀烟过来。”那户人家见他眼神懵懂,慢慢解释:“所以这一支香非大事不能上,不然仙神过来一看,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受伤是小,不再庇佑可就不好了。”
白玉京从没听过这种说法,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乍然想起,倒有些希望是真的了。
——
不过一时念想,白玉京上完香后没有久留,抬腿越过那些蒲团下了楼。
离荧惑听得茫然,愣了会也跟了上去。
回了二楼,白玉京说:“你不是要话本子吗?挑得怎么样?”
“这还用挑吗?”离荧惑十分大气地开口:“全部都来一本不就行了。”
白玉京还没说话,正在理账的掌柜耳朵可尖得很,立马问:“客人是要将二楼的话本都来一册吗?”
“是。”离荧惑想了想,又说:“将那些旧闻也加上。”
方才瞧白玉京好像不太喜看话本,也是,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的确不适合出现他面前。
掌柜大喜,跑到后门嚷道:“夫人,快,快出来!”
没过一会,穿着百花绸缎的女人从书铺后面的小院走了出来,“来了来了,瞧你猴急的模样,这是捡到金子了?”
掌柜正拿着本册子,准备上二楼搬书,闻言笑道:“夫人还是不了解我,金子算什么?今儿来了位贵客,要将二楼书籍包圆了。”
掌柜夫人蹙了下眉,“你同客人说明白二楼都有什么了吗?”
掌柜:“……我忘了。”
掌柜夫人骂了声:“真是想钱想昏头了呢?”随后仰头对着正在下楼的白玉京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普通话本不贵,但二楼掺了些古籍还有仙家手稿,那些东西罕见,价格自然不便宜。”
何止不便宜?这些东西在有些人看来,可是千金不换。当然她这话也不是觉得人买不起,只是迎客礼数。
若不交代清楚,万一出了岔子惹了人不高兴,她们可担待不起。
离荧惑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知道了。”
掌柜夫人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用绘了梅枝松竹的瓷青纸封好书,又弯腰拿出一叠子彩笺,用绸缎缠好,将印鉴按在上面,这才算弄好了。
这一套下来繁琐,但看起来赏心悦目。
离荧惑闲的没事,问:“楼上供奉的仙谱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掌柜夫人一心二用道:“我们先前一直在鎏金城做生意,后来力不从心,才回了邺城开了个清闲的铺子。”
“鎏金城?那可倒是个好地方。”
“的确。不过是对公子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来说。”掌柜夫人说。
她在鎏金城待了几十年,也算见了不少,一眼看出白玉京的不凡。不说那通身气度,便是这衣裳腰饰就不像普通贵人能穿戴起的。
保不齐又是个同祁城主一样的上三州世家嫡子。
“鎏金城城如其名,醉生梦死销金窟。鱼龙混杂下,就算有上清殿弟子镇守,仍然有不少邪魔混入其中。”掌柜夫人追忆道。
“可销金窟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我们两个凡人在那儿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算是明白了,再多的钱也不如命重要。”
“索性托了路子,用全部身家去上清殿求了一副仙谱。邪魔忌讳这个,不敢来犯。”
“而后我们带着一家老小回了邺城。我年少时爱看杂书,这些年也搜罗不少,便买下了这间院子开了个书铺。也不图大富大贵,但求温饱就足以。”
离荧惑惬意地将“尾巴尖儿”搭在白玉京腕上,感慨说:“这样也不错。”
如果有一天,没有天域,没有仙神,没有那些处心积虑的算计陷害。他也想同白玉京待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城池,开一家卖糖水点心的书铺子。
掌柜夫人抿唇笑了一下,去庭院拿了方帕子替掌柜擦汗。掌柜低头同她说了几句软语,转身道:“客人,书册都清点完了,一共七千金。”
刚刚还十分大气说“都要”的离荧惑抬头,黏黏糊糊地叫:“白玉京。”
白玉京扣了扣他的尾巴,温声说:“我可没钱,要不把你抵在这?”
“那你也跑不了。”离荧惑化成薄雾将白玉京整个人围住。
掌柜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出声调侃道:“两位公子感情真好。”
“你们感情也好。”离荧惑扭头高兴地回夸了句。
站在一旁的掌柜夫人被离荧惑这句话羞红了脸,推搡了下跟没骨头一样倚在她身上的人,斥道:“没脸没皮。”
她咳嗽几声,正色开口:“公子要是身上没带银钱也不妨事,留下令符,我们亲自上门去取。”
白玉京摇头:“不必,待会有人过来付。”
掌柜夫人爽朗道:“那成,公子随意坐,我去给两位沏壶茶。”
“话说秦或是迷路了吗?这么久都没回来?”离荧惑嘀咕了句:“早知道就同他一起去了。”
白玉京瞥了一眼外边没说话。
忽然一阵轻微的震动,在场的人均是一愣。掌柜夫人手中的紫砂壶砸在地上,飞溅的碎片让掌柜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他立马将扯住夫人,朝外边跑时还不忘冲白玉京嚷了句:“快跑!”
下一刻,宛如地龙翻涌,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让两人直接跌坐在地,只能狼狈地躲着那些砸下来的东西。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嘈杂一片,婴孩啼哭,众人慌乱地只知道随着人流跑。轰鸣声中有人喊道:“怎么回事?”
邺城从未有过地龙翻身的例子,众人第一反应就是邪魔,可……
“邪魔不是已经被除了吗?”
“不,不是邪魔。”有人指着天满脸惊骇道:“你们快看天上!”
白玉京指尖抵在玉片上一划,用书祈在梁柱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固”字,摇摇欲坠的屋子瞬间不动如山。
他扫了眼两人,“待在这别动。”
掌柜原本还在讶然,被他这一眼看回了神,抱着怀里的人忙不迭地点头。
白玉京出了门。离荧惑看见了上清弟子,他们还没走,立在半空中,身边萦绕的剑气足有千道,乌泱泱压住邺城。
他知道单几个上清弟子可弄不出这动静。
“离合?还是大乘?”离荧惑心想:“是特地来捉秦或的吗?”
白玉京闭着眼,明明官道上众人摩肩接踵,连转身都困难。他却避开了每一个人,连衣裳都没乱一下。
他走的方向没有任何规律,好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倏忽间白玉京偏了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扯住埋着头忙不择路逃跑的秦或。
秦或仰起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白玉京。来不及说话,身后骤然凌冽的剑意让他瞳孔一缩。
轰然声在所有人耳边乍响,一道剑气伴着电闪雷鸣与破竹之势,直直向两人砸下!
挡不下来的。秦或绝望地想。
官道上的众人被剑气逼得不得不低头,只模糊听见空灵的敲玉声响起。再抬起时,苍白清瘦的指间稳稳握住了剑刃。
长剑被握住后不断挣扎,四处乱窜的剑气依旧锋锐到让人不敢靠近。众人的目光却落在那被剑气簌起,流风回雪的衣袖上。
白玉京掀开眼皮,剑光掠过眸底恍若寒池月色。
他冷冷道:“乱跑什么?”
——
文中上香那段本意来源于网络,作者有改动,并不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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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