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塌陷了一半,山林葳蕤,新的上山路并不好找,刚刚衣彻就把两个迷路族卫官和不听话的臭小子胥畴打包扔下了山。
青年顶着灵动的狐狸耳朵,半兽化地在夜中潜行着,狐瞳中却满是人的理智与沉静,时不时衣彻停下嗅着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莲花香,然后接着往山上去。
衣彻并不担心那人的安危,但那山突如其来的坍塌,而山体的断口看上去又过于平整,让衣彻心中有种不安的设想,需要他亲自去验证。
山虽难攀了许多,但衣彻还是很快来到了山顶处——应该说这里是半个山顶了。
自山顶洞前,土地如豆腐一般被平整切下一角,硬生生把上一世平坦山顶正中的山洞‘改修’到了‘悬崖峭壁之上’。
衣彻攀跃而上,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等真进了洞口时不免长出一口气。
这个山是无名山,洞也是无名洞,但里面却是安放着让上一世改变了自己认知的东西,胥城野说它的名字叫做“梭”,再次来到此地,衣彻不免有些心神动荡。
衣彻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自衣彻踏进洞口的第一步,熟悉的莲花味道便扑面而来牵扯着他的神经直跳,就连尾巴都被激显了形。
衣彻手指微颤,本就重伤初愈亏空的身子,一番长途跋涉后难免力有不逮,只能撑着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稍微回复体力,而一时疏忽蹭上了石壁上的棱角划破了掌心,血沿着石壁流到了草地上。
青年蹙眉握了握受伤的掌心,有些晕眩的感觉让青年没有精力去管那个微不足道的伤口,只是闭着眼消化着那突然心悸眩晕的感觉。
而此时洞穴深处,那双一直盯着洞口的冷暗眸子又幽深了几分。
只见男人上半身的衣袍都被割破,破破烂烂挂在身上,男人手臂提着银色长刀,而握着刀的手虎口处有着干涸的血迹,半个身子浸泡在洞中的莲花池中。
半隐在黑暗之中无声地盯着靠着洞壁青年,眸光肆无忌惮地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不紧不慢地舔过青年每一寸露在外面皮肤,尤其流连粘黏在青年似乎在散发着无比诱人味道的流着血的右手上。
“看什么,过来。”那股目光过于放肆,衣彻闭着眼都能清楚感受,有些疲惫开口道。
但却像是没听懂衣彻的话,洞穴深处的男人幽幽盯着青年一动不动。
衣彻这才觉察哪里的不对劲,缓缓睁开眼看向洞深处的被阴暗笼罩,神色不明的男人。
衣彻缓缓站直了身,定定和胥城野对视着,对方这种姿态,让衣彻有种不可说的预感,心头血液像是倒灌一样,青年的手指颤了颤,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卿卿…”
男人缱绻低哑喃喃叫着,但其中却带着毫不遮掩的冷。
衣彻听着那个上一世无比熟悉的称呼,心跳滞了一瞬。
青年喉咙滚动,盯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衣彻。
衣彻不由得气息起伏两下,虽然对方只说了两个字,但他知道对方不是这一世的胥城野。
青年深吸一口气,抬步往洞内走,似乎丝毫没有刚刚的失态,但较常日微快的步伐还是透露了其此时心境。
在衣彻彻底踏进山洞时,洞口的石门如青年所料地落了下来,完全黑暗的视野,即使早有准备,也让青年不由得停下脚步,呼吸跟着停滞。
就这样一个破绽,一阵疾风带过,长刀落地,一只冰冷的手扼住衣彻的喉咙,将青年掼在石壁上,倾身压迫上来。
男人沉沉呼吸声打在衣彻耳侧,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扣在自己脖颈上,似乎下一秒就会扭断自己的脖颈。
“卿卿…”
男人喃喃的声音发哑,透出一股痴迷偏执,“你说,我该怎么杀了你?”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脖颈动脉处,对方的唇似乎若有若无贴在上面,似乎下一秒对方就会咬断自己的喉咙。
但已然冷汗津津的青年完全无暇顾及,只能勉强嵌着自己掌心伤口不让自己陷入情绪的深谷中。
太黑了。
衣彻通体发凉,狐瞳有些扩散。
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年抬箱那么大的天然洞牢里,一丝光、一点声音也没有,有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无尽逼仄的黑暗。
一个时辰、一天、十天、三十九天,每一日只有无穷无尽的静寂。
那时毫无爪牙、失去灵力的他是怎么出来的?
……
青年忽然将右手狠狠按向身后凹凸不平的墙面,石棱嵌进伤口,勾出一股股鲜血,压迫着自己的男人似乎闻见了血腥气被吸引过去了注意,颈部的手掌没有再用力。
这个山洞里是有壁灯的,青年的狐狸尾巴扫动着墙壁上,终于找到了一处凸起,青年疾快按了下去——
洞内墙壁探出一排排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衣彻才勉强睁开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
“胥城野。”
冷汗浸湿了额头碎发,青年声音却依旧清明。
男人不作回答,只是冷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手掌下对方的颈脉生机勃勃地跳动着,青年身体的血液都经由此,只要用力…
青年看着对方黑雾缭绕的眼眸,心头一颤。
魇毒。
衣彻愕然。
脖子上力度因为青年擅自开口而更加收紧加大,衣彻却丝毫不顾,再次厉声开口:“胥城野。”
男人这回看向了衣彻的眼睛,而衣彻也彻底看清里面的暗鸷疯迷。
衣彻当下立断,一手死死拉住对方抓着自己咽喉的手,单手凝法,只逼男人面门。
男人下意识反击,然而衣彻按着自己的手流下的血沾湿了自己的手背,那过于刺眼的血色让男人一时晃了神。
灵力灌顶,男人一声闷哼,失去了意识。
『你来救他?』
『汝以为丘卿为何会误入你们族地?汝以为孤今朝退位于丘卿,是以何故?』
『汝又以为孤下命屠汝族亲时,他衣彻不在场么』
狼烟四起的高墙上,不可一世的帝皇讽刺怜悯地望着他。
胥城野望着那不远处皇袍帝冕朝他走来的青年,他听见头痛欲裂的自己惨然开口问道,
『卿卿,我只问你,他说的是假的对吗』
而高贵庄穆的新任帝王只望着他,看不清神色。
胥城野忽然惊醒,一阵心悸喘息,不愉地捂着作痛的额头,一声低骂。
又是这种记不清的噩梦。
“醒了?”
青年的声音有些哑,胥城野下意识看了过去,结果愣住了。
是衣彻。
眼前还重影着的胥城野定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无名洞中。
记忆逐渐回笼,男人三番变了变脸色,才想起自己上山进‘梭’探查,梭中异样颇多,他似乎耗尽了术法,最终失去了意识。
“卿卿你怎么在这儿?”
胥城野不由得问出了口,然而话音一出,两人皆愣住了。
“你叫我什么?”
只见青年走上前,垂眼定定看着自己。
胥城野暗暗怪自己冒失,居然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
啧。不该这般唐突的,男人懊恼。
青年看着面前似乎恢复正常却什么也不记得了的男人,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男人闻言先是沉默,随后摇头,直接站起了身:“没什么,可能是术法亏空,就晕了过去。”
男人边说着边按着酸痛的肩膀,这才注意到自己条条挂挂的上衣,还有虎口挣裂的右手。
胥城野皱了下眉,不太耐烦地将破衣布都扯了下来,一圈圈缠在了自己右手上。
等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后,才意识到衣彻还在场,男人手下意识挡了挡胸前,不大好意思地看向衣彻,结果却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的青紫淤痕。
男人眸色一敛,本醒来见到青年的轻松愉悦消失殆尽。
胥城野沉默半晌,看了眼自己的手。
“你的伤…我做的?”胥城野问道。
男人上前一步想要仔细查看却并青年一手挡住。
两个人面对着面,沉默很久。
男人先开了口,看着青年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男人声音涩然,青年垂着眸,神色平静,“没有。”
“你把门打开,我们出去,大家都在等你。”
胥城野看向对方掌心血迹干涸的伤口,又扫向对方狼狈血迹斑斑的衣衫,男人抿了抿唇,忽然上前一步拉近了和青年为剩不多的距离。
“得罪。”男人声音有些哑,垂眼看着对方身上的伤。
胥城野拉住对方又要躲开的手,术法运力覆盖在对方的伤口,将其一点点疗复。
青年挣不脱也便作罢,只是审视着面前认真为他疗伤的胥城野,想起了胥城野先前种种,心中翻滚着许多念头。
他也重生了么?
但为什么他现在又什么也不记得了,是记忆出了问题忘记了么?
如果他彻底想起…还会为他这般疗伤么?
自然不会,应该是像先前那样恨不得杀他后快才对。
青年漠然清醒得出结果。
衣彻冷漠地凝视着面前为他细心处理伤口的胥城野,审视评估着眼下的一切和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
对方面色有些发白,似乎运作术法已然透支,但在愈合好他手上伤口后,又立即抬手触碰他脖颈处的淤伤。
温凉的触感让衣彻回过神,随即抬手不留情将对方的手指打开。
男人愣了下,看着眼前垂眸不语的青年,想要说什么却沉默了。
是已经害怕他了么,所以不肯他触碰要害…
男人眼底晦涩,很久之后,男人默默收回了手。
青年就这样冷眼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沉默着转身去拾自己的长刀,对方不知在做什么,蹲在哪儿鼓弄了很久。
等男人起了身,衣彻淡淡开口:“胥族长,我们走吧。”
而男人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按开了洞门。
衣彻没有回头去看那人,抬脚往外走去。
而当走到洞口时,衣彻还是停下了脚步,没忍住回头去找那人的身影。
结果对方悄无声息地只离自己一步远,包成粽子的右手上托着一朵石莲,莲花座上居然还有一只小石狐,小石狐居然还会动,像是活的一样。
点石赋灵。
胥城野就递到了他的面前,衣彻就这样愣愣看着那只莲花上的小狐狸——似乎在生着气一口一口咬着莲花瓣,尾巴甩呀甩的。
而那莲花居然也像是成了精一样突然嚷嚷个不停:“卿卿我错了!卿卿对不起!卿卿原谅我!”
“卿卿我错了!卿卿对不起!卿卿原谅我!”
听见那熟悉的男人夹起来的声音不断循环,衣彻直觉得脸热得很,青年恼了,下意识去抓,结果那只托着的大手却猛地收了回去。
衣彻顺而看向面前男人,不知说些什么,手指紧了紧。
“卿卿,别生气。”男人认真地看着青年,眸色深明带着笑意。
胥城野将那个吱哇乱叫的小玩意重新放回了衣彻手里,而那石头做的小玩意落在衣彻手上时,上面附着的星星光芒化成缕缕法光,萦绕在衣彻身上,尤其是青年脖颈。
脖颈很快完好如初。
衣彻睫毛颤了颤,握着安静了下来的石头娃娃,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分明已然脱力,额头全是细汗,却还是漫不经心地朝他笑着,像只是做了个平平无奇的小玩意逗他玩。
衣彻心中涩然,半晌后,青年缓缓道,“傻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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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