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从镇口小黄狗到镇尾刘奶奶家的漂亮小娃娃,他都很喜欢,能见到他,他也很喜欢,所以来了这里他心境平和了很多。
衣彻知道自己身上戾气重,不说上一世造业,重生回来的这两年,自己清理了太多的势力,杀了太多的人,又和魇物纠缠了一足年,衣彻有时再怎么刻意压制,也依旧会流露出一些不好的情绪,他以为来了这里,族内的人多少会忌惮怕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反而是自己被这里改变了不少。
这里的每个人,衣彻也都记得,就说自己身上这三个小娃娃,明年就都会识字耍鬼头骗糖吃了,甚至还组了个小势力挨家挨户地打秋风。
衣彻想到这里,不禁用尾巴轻轻抽了抽那几个小孩子的屁股,小豆丁们瞬间有些发懵,愣愣地你看我我看你。
然而,就在衣彻微眯着狐眸歇息时,微风送来了一股衣彻无比熟悉刻入骨血的气息味道。
腐朽的发寒的。
狐狸瞬间睁开了眸,冷厉地弓起身子。
倏然地面如鼓敲震,衣彻身边地小娃娃也被震得摔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事故总会发生在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抬到镇口龙窑这里的野猪不知怎么挣脱了捆兽绳,三四米高的野兽发狂直奔衣彻方向的大树来。
“小心!”
“快去救人!”
不远处嘶哑心颤的呼喊带着一丝颤抖,但却没人来得及上前拦阻那冲向小孩和狐狸的野兽。
衣彻瞳孔微缩,注意到了危险源头,可身边小娃娃们他带不走,事态危如游丝。
白狐竖瞳发厉,踩着大树腾跃,扑向有十个他那般高的野兽,竭力调用着还干涸的丹田每一丝灵力,狠厉地撞向野兽布满尖刺般鬃毛上。
孩童丢魂似的哭声,野猪发疯的吼叫,大人们慌神叫喊,一时间嘈杂让人耳鸣。
轰隆一声,野兽砸在地上,白狐浑身泛着光踩着野兽头颅,身后九尾张扬在空中,尾巴上还滴着野兽的泛着蓝光的血液。
四周的噪音戛然而止,除了不知事孩童的哭声依旧嘹亮。
身下野兽似要垂死挣扎,感知浑噩也要甩掉头上那追命的狐狸。
然而一刀光闪过,伴着浓烈莲花味道,野兽瞬间分成两节,血腥恶臭气味瞬间蔓延在整片坡地之上。
男人垂眼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狐狸,神色不明,只见狐狸皮毛下一点点渗出血来,那身刚洗净的皮毛又沾上了一层血水,沾了男人满手。
狐狸力竭,由着对方揽着自己跳下野猪身上,疲惫地望向树下被家人紧紧抱住劫后余生痛哭的孩子,缓缓闭上了眼。
“睡吧。”
男人声音沉静,只是对方一向温暖的手不知为何这回还没有狐狸皮毛暖,但衣彻头痛欲裂,实在无法再挑剔,在男人怀里蜷了蜷,便坠入了无意识的黑暗。
……
“只是检查伤口,不痛,你休要伤人。”背着小药箱的老人手里拿着药膏,如临大敌看着榻上的狐狸。
狐狸眸色明亮,并未不作声,只是摇了下尾巴。
吴问颢便试探着伸手去解绷带,然而却又被狐狸尾巴不轻不重打开了。
“你恢复了意识还这样,是不是太不懂事些!”老人伸着被对方挠伤绑着绷带的手,颤颤巍巍教训道。
狐狸淡淡看了一眼老人,直接扭过身去。
“吴老头你凶什么。”
胥城野刚进门就看见老人吹胡子瞪眼的,面色不爽,“多大人了吓唬一只狐狸作甚。”
“什么态度?”老人闻言冷哼一声,嘴上骂骂咧咧的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忙着抓着药箱和拐杖就起身走了,“那你自己伺候这磨人的祖宗吧,老夫不奉陪了!”
“……”
胥城野本意服个软,谁料对方离开得疾步如风,深怕胥城野再赖上他一般。
胥城野视线再次落在面前狐狸上,对方闷闷抱着尾巴谁也不给看,男人想了想先走到了窗边接了杯水,放到了狐狸面前。
男人试探地呼噜一把狐狸耳朵,和不喝水不理人的狐狸打着商量诱惑道,“给我看看伤呗,没有炎症就给你吃荷叶鸡。”
狐狸耳朵动了动,回眸瞥了男人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纠结,半晌后,最后还是将尾巴却乖巧地钻进了男人怀里,露出一个秃了半边毛的尾巴,神态蔫蔫。
男人见到对方尾巴被摧残成这般模样,不禁心里又暗骂一声那老头,但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如常坐下,像是什么也没见到似的。
一双覆茧骨节分明大手却分外灵巧细致,拆开了尾巴上丑丑蝴蝶结,但却只掀开纱布看了一眼,并没有全然卸下——草药还没吸收,再折腾对伤口并不好。
“恢复的很好。”男人又把绷带绑了回去,手指快速翻着,瞬间系出一个好看的四瓣蝴蝶结。
男人端详了会儿,确认把剃了毛的部分都遮盖住了才满意地收了尾。
看着还完全不理人的狐狸,胥城野想了想,微微咳了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很是感叹得称赞道,“真好看,嗯…看着和个小礼物似的。”
谁会这么夸人。
狐狸并不买账,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情绪更沉了些,胥城野犯愁。
突然灵光一现,男人摸了摸自己完美弧度的脑瓜瓢,蠢蠢欲动道,“明日我也去剃个光头与你作伴来。”
“别说,看起来还真的挺清凉的。”
闻言,一直对于自己的尾巴,秉持着眼不见心为净态度的狐狸睫毛动了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胥城野——他这是又发什么疯?
瞧见对方越说越肯定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是真动了念头。
狐狸下意识看向对方那头半束起来的黑亮长发。
狐狸瞬间眸色严峻,很不认可地朝胥城野摇了摇头。
狐狸将毛茸茸的前爪搭在了胥城野腿上,意图阻止男人,胥城野看着狐狸严肃的样子,有点遗憾啧了声,笑着摸了摸狐狸背上柔顺的毛发——他实在忍不住了,看着太好摸了。
狐狸倒没多排斥,只是身形顿了顿,便由着男人去了。
男人这样好一通折腾,狐狸也没有郁闷别扭的心思了,感觉到一直被忽略的喉咙很干,狐狸低头喝面前对方端来的水。
喝了一半,狐狸顿了顿,想起男人之前的承诺,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淡淡望着胥城野,尾巴尖扫了扫对方手臂。
痒意自男人小臂皮肤传到了肌骨里,男人抬手缓缓拿开对方的尾巴,心头微痒,下意识逗趣道:“怎么这么喜欢拿尾巴缠人?想要什么张口。”
狐狸完全不理睬,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尾巴上的毛。
莲花味儿的。
胥城野等了对方一段时间,见对方完全没有张口的打算,也没说什么,摸了一把狐狸的耳朵,就默默离开了。
狐狸耳朵抖了抖,转头瞥了眼对方离开的方向,男人应该出了院门。
狐狸等待了一会儿,男人似乎并没有回来的迹象,便收回了一直望着门口的视线。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狐狸精神也倦了,兴致缺缺卧在自己的尾巴里动了动,找到一个不压伤口的姿势,似乎安静地陷入睡梦中。
阳光晒在皮毛上,暖意舒适,不知过了多久,衣彻似乎真的陷入了这难得安稳的梦中,恍惚间,似乎有什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有什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
唔,香。
狐狸皱了皱鼻子无意识嗅着。
荷叶鸡。
狐狸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整碗撕好的鸡肉垫在新鲜荷叶上,而眸光右移,就可以看到旁边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倚着床头抱臂笑看着自己。
狐狸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碗中的荷叶鸡,尾巴晃了晃,虚虚圈住男人和食物。
嗯,都是他的。
*
养着伤哪里也去不了,每日被胥城野圈在塌上,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冷了下来,更何况衣彻向来脾气也不是多好。
直到昨日衣彻再次化成狐狸形态,冷着脸甩了那还不想他出门的男人脸上一尾巴,对方才讪讪支支吾吾和他讲今日有祭礼,族中长老特邀他与南怀玉前往,问他来不来。
他不强烈要求对方让自己出门,对方就不告诉他要参加这个祭礼了?
这男人重生一世,衣彻总觉得对方古怪得很。
青年不由得皱了皱眉。
“咱们来的巧,这可真热闹呐,”南怀玉有些咂舌地看着四周,打断了衣彻的思绪。
他们这才初来乍到,就正好赶上了胥城野他们族内的祭礼日。
山口的龙窑旁摆了十几桌流水席,热热闹闹地吹拉弹唱着,龙窑前还摆着祭神案,线香缭绕着案上供奉的瓜果,一身银白神官服的胥城野正手持讨封刀,没作礼也没鞠身,只闭目肃然站在其前口中念着祭语。
而其后十几个神官服老头却是都跪了下来,三拜叩首。
衣彻坐在席首,近距离看着男人难得认真的模样,一旁的南怀玉啰嗦他又受伤,他是左耳进右耳出。
“狐狸哥哥,狐狸哥哥谢谢你哟!”
几声清脆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
衣彻回过神,只见胥畴身上挂着三个半大娃娃很狼狈地站在自己面前,孩子们正是前日衣彻从野兽口下救下来的那三个。
“谢谢衣彻哥,前日要不是你在,这些小家伙就…这些孩子的家长这几日都去山上采药还没回来,他们就缠着我来看看你,”胥畴有些歉意,拍了拍啃手指的小女孩,看着面前已然恢复人身的衣彻,不禁脸颊微红。
“客气了。”
衣彻看向眼前熟悉的稚嫩少年,挑了下眉,伸手摸了摸那红衣喜庆的三个娃娃,一人给了一块糖吃,结果换来了三个口水津津的香吻。
今日本是龙窑开窑祭神的日子——但窑器都被衣彻压碎了,所以实际也就成了答谢宴,一是感谢作物神灵,二是答谢救了三个孩子的衣彻,为他祛病辟邪。
前世因为自己灵族外来客的身份,这里的老头总是忌惮他,看他很不顺眼,没想到重来一世,倒是阴差阳错地消弭了对方的敌意,还受了他们族内这一番最高规格的接待礼遇。
衣彻倒是觉得无心插柳,此般之后,他想他要做的事情或许能更顺利些。
但他会信他么?
青年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背影,只觉得掌心握着的止痛艾珠有些灼热。
“丘卿呐你又不理人,就知道盯着那人看。”
南怀玉幽怨地盯着见色忘友的衣彻,磨牙,“去年你拿我腰牌做的好事,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闻言,衣彻顿了顿,歪过头看向南怀玉,微笑:“有什么事?我一直听着呢。”
孔雀瞬间又美起来,凑到衣彻旁:“你能不能给我弄一套胥城野他们穿的那种衣服,怪好看的…”
“嗯,好。”
“给你要。”
“没问题,记着了。”
衣彻点着头,很是专注地倾听着对方诉求的样子,思绪却又不自觉飘远了。
胥城野穿着神官服是很好看,宽肩豹腰,板肋虬筋的身材将一身儒雅的衣服穿得气势凛然,前世他第一眼瞧见了,虽说那时对他印象不大好,但也觉得这人夺目极了,不像神官,倒像个武神。
西密玄刀师,东兰毒医仙,南泉墨家客,北杉泽帝王弓,桃山风神官。
史书记载,这人族五大术族,除了最后的神官一族,都出现过让灵族曾经畏惧不已的人圣,术法滔天,移山倒海。
前世没来此处前,人族虽说没落,但前四术族的本事,衣彻多少事领教过,只有最后故作神秘的神官一族,衣彻从未见识过对方的本事,而且什么从未有事实记载的“请神驱鬼,神谛预言”他认为多少是有历史加工成分在的。
而前世来了此处,也曾见过这样一次充满人情世俗的祭神仪式,当时自己更是觉得“风神官”不过是时代更迭下的一个被人们幻想神化的存在。
但后来,请神上身,驱借鬼军,他都在不远处的那连天地都不跪的男人身上见到了。
许是灵族统治这片大陆很久,一向自诩天地宠儿,瞧不上人族脆弱的凡体肉身,尤其在人圣纷纷陨落后的如今,而前世胥城野携众神官,于白泽一战,却让玄荒万万灵族子民,见到了凡人以蝼蚁之躯能创造怎样的奇迹。
衣彻思及此,不免有些感慨,回神时,就发现胥城野不知何时带着笑,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男人逆着光,看不清什么神色,但低声解释的声音磁性中带着笑意,“大家想为你跳一支祛灾傩舞。”
衣彻愣了愣,男人没说,但他记得他们族内的傩舞只为族中周岁的小孩子或者新婚眷侣跳的。
青年余光中都能清楚瞧见那几个长老脸揪在一起,显然是不大同意的。
看着面前那只坚持伸着的骨节分明的手,衣彻纵容地叹了下——天地礼法都约束不了这人,真是肆意惯了。
瓜尔佳·胥:这回的傩舞真的只想给老婆祛病去灾…苍天可见,真没有骗婚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荷叶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