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别的才人是如何进的宫,但我知道,她们绝对不像我这样狼狈——我可是逃进宫中的。
就在我正跟母亲说那句后来被认为是前程无量的告别语时,那句“……作儿女之态”后面的“呢”字余音未了,就听到家仆大叫:“不好了,王爷带着一大帮兵丁往这边来了!”母亲便道:“快走!直接进宫,无论如何,闯都要闯进去。”
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文书,飞身上马,直往宫中而去,出门便看见了往这边而来的兵丁,个个气势汹汹。大唐虽然立国,但四方仍未完全平定,一直大战小战不断,这些人,一看便不是寻常家丁,是刀口舔过血的人。我在前面策马狂奔,他们在后面紧追不放,双方只差五十来步的距离,有时因道路拥挤,甚至只拉开十来步。还好,他们都未带长兵器,似是要活捉于我,也没有使出放冷箭等强硬手段。于是我一路疾行,终于领先后方追兵三四个马身,无视守宫侍卫的喝阻,直接跃马闯入宫门,当然,进得宫门之后,我也没有像那些传说中的天佑之人那样,从容转身对后面的追兵做鬼脸或是出言挑衅,那时的我,魂都快跑没了,哪有心思想这些?何况进宫门不久,我就被人挡住,拽下马去,更悲剧的是,我是脸着地的。我的天呐!你就是这么保佑我的吗?当多年以后,坐在皇位上的我回想起这一段往事时,我忍不住怀疑,皇上真的是“天子”吗?如果是,那我应该是捡来的吧?
我有礼聘的文书,虽然直闯宫门礼仪有失,但终究还是有理可依的。王爷的兵丁若是闯宫,便是杀身灭族之罪,他们守在门口,等来了紧随其后的王爷,我俩一同来到了太宗眼前。准确地说,我是被押送到太宗眼前的。
那是我第一次面见太宗,太宗看到我之后,似是十分欣喜,几步迈到我的跟前,绕着我边拍手边转圈,嘴里不急不慢地哼着《舞媚娘》这首曲子,一副眼无旁物、满心满眼只有我的样子,把王爷晾在一旁,把他的气势汹汹硬生生地给晾凉了。我不明所以,全程只得低头作羞涩状,毕竟,以我十四岁的智慧,我实在是想不通太宗是如何能透过我零乱的发型、散乱的衣衫、青肿的脸庞,看出我的天生丽质。
王爷气势渐消之后,太宗故作惊讶,问王叔何时到的?王爷立马切换到慷慨激昂的模式,数落我的罪行,述说伤子之痛,话里话外,要太宗不要见色忘义,置手足亲情于不顾。期间,作为“凶手”的我静若鹌鹑,太宗亦不发一语,我有种“完了”的既视感。或许是再也找不到要说什么,或许是没有人应和断了灵感,王爷在叨叨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停了下来。一时间,大殿里,落针可闻。
在难言的静默中,太宗开口了,很简短,大意是他把给小王爷瞧伤的太医叫到跟着聊了聊,虽然只伤了些表皮,但一定要用上好的药,保证不留疤痕,药费从我的俸银中百倍扣除,多出来的那些作为小王爷的赔偿,另外,太宗还拨了礼品以示慰问。
听到这,再愚钝我也明白了,那小王爷就是破了点皮,出了点血,他们装残来讹我。而太宗早知实情,却委曲求全——委屈我,全得王爷一家体面。时至今日,仍然一味得苛责于我,好一个息事宁人,好一位圣明君主。
这就是我跟太宗的缘起。在这一天,我被他赐号“武媚”,也是在这一天,我在心里默默为太宗备注:“阴险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