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整间会议室里立刻寂静一片。
安晴不解地望着他,江易厌一个人继续喋喋不休着,他调动了中间会议桌上的复原模型说,“这是我在检查完淳于夫妇尸体后突然想到的。”
他的指尖扫过,桌面上的两辆自动驾驶车模型悬浮在半空中。旁边显示了售出公司相应的资料,多为车辆的相关属性性能。
苏萤对车型了解得不多,原本在现场看到的两辆车还相差不大。
但此刻真正对比起来却骤然发现,淳于夫妇驾驶的高级轿车,虽然马力性能明显要高于负责专门运输贵重货源的大型货运车,但由于更注重乘客体验,就算有安全气囊也难以抵挡对面,不由得震惊。
“江医生说的事,是关于案发现场的环境和两辆车类型问题。”
原本坐在中央主持会议,沉吟不语的沈雷见了这份资料后也开口。
“车辆大小和性能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看出来了。肇事者驾驶的货运车装载了及易燃,且扑灭难度较大的贵重原油,一旦相撞几乎可以立刻引发燃烧,造成对方车主难以逃脱。
再加上当时货运的自动驾驶设施失控,那种恐怖的速度下,淳于弓漳作为车主,生还几率差不多是微乎其微。”
安晴顿时也反应了过来,紧跟着点头,“对对,而且案发当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江水上涨也造成了警方后续营救的困难。
这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所以说嘛。”
江易厌依旧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打了个响指,“我看,淳于弓漳和他夫人压根就是得罪了人,被人伪造成车祸现场杀害了。”
“…可是,淳于夫妇已经被淳于桓安葬了,我们又不可能通过尸体来进一步确认。”
苏萤简单陈述刘汀的疑点后,还在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地端着水杯往嘴里倒水,差点没泼在身上。
“他身为家属不允许进行尸检,还赶得那么急…
不行,我出去以后见到他,要问问这件事。”
沈雷和安晴顿时对视一眼,对这位还完全不知道淳于桓就在附近,被蒙在鼓里的主治医生报以深切的同情。
“算了,尸检的事先放一放,还是先从被害者的社会关系入手。”
沈雷思索片刻后看着安晴,“这样吧,离开这里后,你和江医生重新整理一下淳于弓漳的人际关系;苏医师你有职业便利,负责调查城小漫的相关笔录。
至于刘汀和黑川硐居民的事,由我亲自来接手。”
——
离开测试后的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苏萤出了实验室后没敢耽误,先去找到了城小漫的精神鉴定表,还有一大堆她的相关笔录回到专案组专门开辟的个人办公室。
城小漫在亲眼目睹车祸后一直处于崩溃状态,刑事科记录下的笔录大部分都逻辑混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她窝在办公室里整整看了两天才看完,再出来时顶着个乱糟糟的发型,站在五楼大厅里,满脑子都是她来来回回重复的话。
“有鬼…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来找我…
我身边有鬼!”
这下重新调查可难办了,苏萤揉着太阳穴叹气。
眼前的这栋办公楼是由废弃宿舍楼改造成的,平常没有人过来,年久失修,采光和通风都很不好。左右两边都是狭长的走廊,废弃的职工宿舍一个挨着一个。
明明是白天,大厅里阴沉得可怕。她头顶的灯忽明忽暗,周围除了还在尽头办公室里边哀嚎边奋战后,已经倒头睡着的江易厌,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在看完城小漫那堆疑神疑鬼的话之后,此刻只觉得整栋楼里前后左右都有人在盯着她看。
不行,得赶紧走。苏萤摸了摸发毛的小臂打定主意,顺着大厅里一排排椅子就往楼梯方向快步走去。
路过一处通风口大小的窗沿时,她忽然发现窗沿下的木箱上有一个黑影,正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她。
周围一片死寂,苏萤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淳于桓,他正缩在那里,靠在椅背上合眸休息。男人像是一直在这里呆了很久,穿着件灰扑扑的兜头连帽衫,白皙挺立的脸部轮廓全遮在套头的兜帽下面,几乎与旁边的墙壁融为一体。
这个样子,也难怪她之前会认不出来他。
苏萤想着,看见面前不远处的桌子上,扔着一盒开封后还没有吃完的速食粥,里面的东西早就凉得不能吃了。
苏萤盯着他那盒没什么营养的午餐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上回自己要求给他调换宿舍之后,他被安排到住在这附近。但她着实没想到,他会住在这种地方。
自己一不在,他的生活状态就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了。
不过今天他身边罕见地没有跟监察员出来,她也不知道淳于桓到底睡了没有,于是歪了头弯下身子,拿手在他睡梦中仍然紧绷的挺立眉眼面前晃了晃。
淳于桓感觉到眼前有光晃了一下,缓缓抬头,看着好奇又埋怨地盯着自己看的苏萤。
“你回来了?”他立刻笑起来温柔地问。
苏萤揉着发毛的肩膀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半个侧脸都挡在兜帽的阴影里,只觉得他笑得渗人,疑惑道。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休息。”他轻扬了眉解释,回答得理直气壮。
她看着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重新缩回阴影里合眸,顿时感觉自己在浪费时间,静静地转身欲走。
“精神院病患状况符合条件的时候,偶尔允许去院内规定区域内散心。不过我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还是在楼上实行半监禁状态,所以经常来这边。这里在你们设立办公室之前,没有人过来。”
他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哦对了,你等下到楼梯口的话,别被再吓到了…那里应该能看到几名监管我的监管员。
我猜他们应该都无聊死了,巴不得看到除了我以外的活人呢。”
淳于桓抿了抿嘴,他确实有点没精神,说完之后也没了睡意,于是探身沉默地去喝旁边桌子上那盒冷掉的粥。
苏萤本来已经打算走了,扭头时看着他拿着那碗冷粥慢慢喝着,从五官到侧身都裹在阴影里,委实有点凄凉,睫毛垂了垂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
“淳于桓,你以后少吃点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他听到“以后”两个字,拿勺子的手顿了顿,没吭声。隔了一会儿才说,“…别太在意我,我只是无聊。”
怪胎。
谁无聊的时候会喝粥啊?苏萤朝他偷偷呲了呲牙。
她对专案组的事一时也有些没头绪,想了想,索性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头枕着手仰起脸看着对方。
“你休息时间大概有多久?
看在本小姐大人有大量的份上,陪你说说话,好像我们也该进行会面治疗了。”苏萤的眸子明亮的问。
“是今天。”淳于桓立刻说。
“今天下午三点半,不过我以为你有事,不会来了。”
“我对患者还是很负责的好吗…”她嘀咕了一句,“最近感觉怎么样,药有按时吃吗?”
淳于桓点了点头,“嗯,没什么大问题。”
大厅里有些憋闷,他们终究还是互相都有隔阂,真正闲聊起来,两个人一时都找不到话。苏萤靠在椅子上呆呆地听着外面楼下不远处,一群放风的精神病患者在唱什么奇怪的儿歌。
她突然开口。
“淳于桓,我之前想起来了一些事,是关于我们小时候的。”
男人的脊背肉眼可见地绷直了一瞬,随后放松,轻声说,“苏萤,你记起什么了?”
“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叫白瓷镇孤儿院的地方。”
他一愣,忽然很开心似的把手放在唇边,指节掩着嘴笑了起来,脊背笑得微抖。
苏萤看到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眉眼带了看不清的柔软,又轻轻蹙眉,“不过,只是一些很零碎的片段,你不要太期待了。”
“说说看,你都记得什么。”他露出一副很好奇的表情,侧过身来看着她。
在福利院跳舞的小女孩,被父母领回家的孤儿,还有在发烧昏沉的梦中看到的那个,满身青紫压抑冷漠的淳于桓。
苏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支吾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应,“淳于桓,你其实…小时候和现在差别蛮大。”
“嗯。”淳于桓原本弯下的眉眼忽然不笑了,平静地看着对方听她叙述。
“我记得我在孤儿院时看到台下有很多衣服破旧的孤儿,但是你没有在里面。
还有,我在小时候的家中看到了你。你…身上的伤很多…”她突然想起梦里见到的那些吓人的伤,开始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声音越来越小了下去。
最后惴惴不安地闭了嘴,抬眼小心地看着对方。
“你是说那时候…”他语气疏离冷淡地别过头,回避了她的目光,“因为我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