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的话我要怎么进步?你考试都满分了,这么一比,我这种六十分的及格成绩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啊——”
“那你多考点分不就是了!自己不好好学还来怨我?”
“而且你不是说让我把你当一场梦吗?现在都几天了,梦早该醒了吧,你这个来自未来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消失啊!”
“我死的那天!”苏瑞尔喊道。
齐瑰对这幅场景早已见怪不怪,接过小苏飘红的试卷后看了看,发现这小孩进步确实很大,便拍拍对方的头:“很厉害哦,下次继续努力。”
“等等,齐瑰,你都没夸过我!”苏瑞尔见状连忙起身,誓要将两人分开。
“原来我没夸过你吗。”齐瑰自己也不太清楚,她从来不记自己曾说过的话,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向来只在合适的情景说自认为合适的话,事后内耗反思没意义。
苏瑞尔刚要说话又被她打断,“不过争论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狄迩不是说今天会告诉我们之后的行程吗?去看看吧。”
语毕,她侧身走出这间狭小的房间,身后两个苏瑞尔连忙小跑紧紧跟着,“你跟个什么劲,去找芮珀特啊,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你怎么这样!”苏瑞尔推搡着小苏,仗着腿长的优势快走两步。
“姐姐她正伤心呢,哪有我说话的地方?这么不会看人眼色,还敢说别人!”
齐瑰面无表情走在最前,觉得不愧是同一个人,连骂人的内容都这么一致。
自狄迩被泼脏水后,这是齐瑰和苏瑞尔第二次来到这间有着蓝绿色碎窗户的小平房。
屋内,他们要找的对象正专心收拾东西,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这才看见一大两小总计三个熟悉身影。
狄迩轻松的笑笑,神情不再像先前那般担着重负,如今还能调侃两句:“三位大人来我这茅草屋有何贵干?”
“来看看你接下来的行……”齐瑰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后袭来的苏瑞尔按下半个身子,一下子打断施法:“自然是来三顾茅庐请老师出关!”
罗陀的事后,苏瑞尔便开始信奉一报还一报,齐瑰扭转了话题,他自然就要打断对方的话。
“行程吗,”狄迩并没有在意这场小插曲,“我最近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镇子了。”
苏瑞尔勾住齐瑰脖颈的胳膊瞬间脱力,他一愣,连忙道:“你要走吗?为什么?”
“不是因为罗陀,”狄迩看了眼苏瑞尔,“是我准备回家了。”
可……苏瑞尔皱皱眉。
狄迩觉得苏瑞尔在为人处世上还得再练练,不然总叫别人一眼看穿心思,这可不行。
他叹了口气,“你都这么敢做了,我也得拼一把,万一能官复原职呢,就像你把罗陀赶下马一样。”
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苏瑞尔有些忍不住脸红,连连摆手:“那种事情能成功只是运气啦!完全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狄迩收好一个箱子,站起来缓了缓腰身,听到这话后说道:“过家家有什么,世界上哪里不是过家家?无非是谁扮演什么角色罢了,就像现在,你是学生,我是老师,仅此而已。”
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接着道:“话说回来,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怎么样,要听听吗?”
炫目的阳光照在这幢半塌的房屋上,晃得苏瑞尔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于是犹豫发问:“什么提议?”
“我先回家,等我在那里安顿好一切,把过去的事情都解决了,你要不要来我这里,好好看看大城市,然后跟我一起做研究?哦对,工资我给你发。”
苏瑞尔听到这番事关他未来的话时愣了一下,而后本能朝齐瑰看去,却只得到一句:“为什么要看我?你自己决定就好。”
他的未来?
苏瑞尔第一次思考这个话题,思考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但他……不,无论如何,他都该下决定了。
一想到这个话题,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就都在回顾着几日前高台上的那副情景。
他自问:
你是谁?
——是个血液滚烫、能号召普通人类的低等种。
你要去哪?
——去城市,见更多的人,看更大的世界。
你要做什么?
——他要……要让更多人看见低等种,看见他们和人除了外貌,相差无几。
他沉默片刻,最终道:“好,等你安顿好一切,我也没事了,就去你那里。”
他们两人拉钩,苏瑞尔眼中神色莫明,底下身高不够的小苏也蹦蹦跳跳着想要作出约定,却只能忿忿而终。
“狄迩看完了,那么接下来是芮珀特。”齐瑰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导游,只顾着给旅客引路,丝毫没注意对方的行程安排。
但苏瑞尔自认对齐瑰有很多耐心,要比对小苏多很多,于是心里产生的那点不满如过眼云烟般转瞬消散,扭头就又开心的跟上去了。
“再见,老师。”他挥挥手。
“嗯,再见。”狄迩也笑着。
但到了芮珀特家门前时,几人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齐瑰,要不你去敲门?”苏瑞尔几经犹豫,最终提出了一个舍人利己的建议。
齐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终归被她咽了下去,就在另外两人以为她不同意之时,却见这人缓缓抬起手,敲了两下。
出乎意料的,门很快便被打开,只是芮珀特眼睛发红,看起来不太妙。
自从住进齐瑰家后,苏瑞尔就没进过芮珀特家了,如今看到这些熟悉的摆件,还有里屋红白收音机里传来的歌声,一时有些恍惚。
——一生听见彷徨的挣扎
芮珀特似乎也反应过来了,齐瑰之前有和长大后的苏瑞尔一起来敲过她家门,反映声音太吵了,于是她忙不迭跑进屋将收音机关掉,这才慢步走出,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好吗?”没想到这次竟是齐瑰先开口,一旁的苏瑞尔心中忐忑,他宁愿这人别说话,指不定她一张嘴就吐出个炸弹来。
“还好……只是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芮珀特紧紧攥着衣角,她终于抬头,却生硬的扭转话题:“对了,不说这个了,你果然是苏瑞尔啊,我先前不知道脑袋出了什么毛病,一直觉得你眼熟,又想不起你……”
苏瑞尔一生编造过很多谎言,暂且不论更早之前或以后,仅仅是针对罗陀的信件中他就编造了不下万字的谎。
谎言已结成层层叠叠的网,苏瑞尔身处网的中心,在暗流涌动的这个世界中,捕猎食物做的愈发熟练。
可他现在还年轻,还只会在重要之人面前急得满头大汗,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绝不会被戳破的谎:
“芮珀特姐姐,你不要再伤心了,”他抓住对方的手腕,言辞诚恳,“我所在的未来里,你过得非常开心。罗陀离开之后,你找到了对你更好的人,也找到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比现在好多了;而且你换了一个很大的别墅,每天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随便,我都要天天到你那里蹭吃蹭喝呢。”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编来哄人的胡话,可芮珀特没忍住笑了笑,“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苏瑞尔连忙点头。他是来自未来的人,未来发生什么当然是由他说了算。
“好啦好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芮珀特将苏瑞尔的手抓住又褪下,笑眯眯的从桌上拿起一瓶广藿香水在他身上喷了两下,“我知道未来你不喜欢我了,身上连广藿香味都没有的小撒谎精。”
“不是,我!”苏瑞尔急于反驳,却只能涨得脸通红,“广藿香又不能代表什么,你未来换了更好的香水……”他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心虚的说不出话。
他听见对方轻笑两声道:“我不会换别的味道,只会用广藿香。”
看见苏瑞尔的眼神,芮珀特叹了口气,她自己也知道终究要迈过这一坎,可真到这个时候还是止不住的心疼:“这个味道,是我人生中第一款香水,很廉价,但是是罗陀从地摊上给我买回来的。”
齐瑰和苏瑞尔听见这个名字后本能的看了眼对方,芮珀特却沉浸在回忆里,什么都没察觉,她接着道:“那时候我们很小,大概六七岁?我成天跟家里吵着要买香水,因为我闻见了前院那位姐姐身上的香气,小孩子嘛,就是这样,别人有的她也想要。
“可家里人不给我买,他们的钱都给我弟弟了。到最后竟然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用零花钱买了瓶劣质香水哄我开心,我承认,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有人在注视着我。”
说到这,芮珀特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怀念,可那情绪无声转变成眼泪里的决绝,“我学历很低,初中辍学,自那以后家里人就不再管我死活了,说到底还是罗陀——他偷偷把我带进了他家,让我住在他的房间里,家里人要进他屋就叫我快点躲进衣柜,那段日子吃喝不愁,现在一想,也算是我人生里少有的好时光了。
“后来……后来罗陀要走了,他考出了很高的分数,那些题啊规则啊我一个都看不懂,只觉得他很厉害,能去大城市生活了,我本以为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再继续纠缠下去也门不当户不对,可他临走前跟我说。”
芮珀特的眼中又蓄起雾气,两颗泪珠落到了白色的衣裙上,她还像那个会哭的邻家小姑娘,伤心的时候颤着音连话都说不齐,“他说,芮珀特,我的,亲爱的,芮珀特。等我。”
她第一时间察觉自己失态了,连忙用手拭去泪珠,“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罗陀回到了镇子上,但是却变得像个陌生人,又做出了那些事……我都有点分不清那些过去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臆想的一场梦了。”
“我也是。”苏瑞尔出声道。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像梦一样,叫人不愿从中醒来,”他眼神中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怯意,“不过正因过去太过痛苦,普通的生活才会如此让人向往吧。”
苏瑞尔笑笑,“但我们都会从过去中走出,最后迎接一场美梦成真。这正是时间存在的意义,对吧,芮珀特姐姐。”
到最后如何从芮珀特那场嚎啕大哭中逃出来,齐瑰已经不是很想回忆了,她将家门关上,平淡的问了苏瑞尔一个问题:“你不怪时间循环了?”
“倒不如说怪也没用吧,”风从窗缝中吹进,临近五月几近入夏,却还是凉爽的自然风,苏瑞尔享受的眯起了眼睛,“与其看重失去了什么,倒不如想想还剩下什么。
“因为人会饿,所以才知道饱。
因为空虚的长大,所以要精彩的活着。
因为一刻不松的紧抓着……所以要学会放下。”
他笑着,红棕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风声之中,齐瑰听见他道:
“齐瑰,我好喜欢这场梦。
齐瑰,我一想到我曾遇见你,就好开心。
齐瑰,可是我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