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号,泛着光的玻璃橱窗中,红白配色的收音机正放着声,音质如流沙,从店里匆匆走出了白衣黑裙的年轻店员,送一位身着绿丝绒大衣的阿奶出了门。
对街二楼,从窗户中冒出个脑袋,头顶十数个烫发筒,积灰已久的窗框刺啦一声,一大盆水便顺着重力落到楼下。
有只黄狗在街角快活摇着尾巴,铺天盖地的水一洒,地上留了它来过的痕迹。刚站起来冲楼上早关上的窗户叫嚷两声,旁边的水果摊贩就开始朝它砸烂梨子。
见争吵不过,黄狗到处张望,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目标,于是四条腿迈开,张嘴就要去咬那条狐狸尾巴。
下一刻,小巷里传来道响亮的求救声,街上人对此见怪不怪,二楼的婆婆在屋里打了个哈欠,却只有那绿丝绒阿奶连忙快跑两步,用手里的袋子去赶那条狗:
“去——去,小东西!”
狗还是不肯松嘴,阿奶害怕再咬下去这尾巴就要断了,于是皱眉从袋子里掰了一半肉包子扔到街上。
顿时连狗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阿奶蹲下来,细细理顺那条尾巴上的毛——一沾水就开始打绺,她鬓角有白色发丝垂落,眼睛却好生看着面前的孩子,不敢再错开视线。
街上不时飘着歌声,小孩这一路都在抽噎,阿奶最后用半个肉包子堵住了他的嘴,可眼泪还是不停,头顶的耳朵也委屈得一直在晃。
阿奶叹了口气,将小孩的兜帽拉上,这样能把耳朵掩盖的严实一些,又把不安分的尾巴放回斗篷底下,她走到街头,让小孩坐在后面的铁架子上,自己一蹬就上了自行车。
——钟声响起讯号
歌声中,阿奶模糊的双眼没有看到地上的碎石,橡胶轮胎碾过,车铃叮铃铃响起,整个车身猛地向旁倾斜,可时间就像静止了般,热闹的街巷,所有动作都停在了这一帧。
一个穿着黑色羊绒上衣的少年身影渐显,从虚空中走出,他身后的尾巴晃了晃,上前将车身扶正,又把阿奶的腿放到地上,这样刹车就会容易些。
最后他又瞥了眼后座穿着斗篷的小孩。
……什么都没做,身影又慢慢消失了。
彻底消失的那瞬间,这条街道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吵闹而拥挤,阿奶没撑住惯性,本能用脚向前蹬了两下,可她身后的孩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下子没缓过来劲,朝旁边栽倒下去,哭嚎声再次响起:
“呜啊——麦斯奶奶——救命啊,疼死了!”
这份悲伤盖过了歌声。
四月一号,小孩坐在一间旧屋子里,日过正午,蓝绿色的玻璃外是数不清的铁栏杆,蓝绿色的阴影投在他脸上,热气扭曲蒸腾,他手里捧着本书,封面被蚂蚁蛀得破破烂烂,嘴里低声唱着前几日学来的歌词:
——他生命里带点唏嘘
一个青年掐着表走进房间,问他某一座高山所处的气候带,小孩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上来,尾巴像株含羞草一样卷起来了。
他挨了老师批评。
这时屋外跑过一群正在玩滚圈的小孩子,他们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只是偶然看见屋内的情景,于是商量着捡起石头——蓝绿色的窗户被打破了一大块。
那带着棱角的石块马上要砸到老师时,少年又出现了。
带着静止的世界,他拨开空中被随意丢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轻巧的翻过窗户,给那几个小孩一人来了一拳。
果然,时间恢复后第一个开始大叫的是狐狸小孩:
“老师,老师——狄迩老师——怎么有石头啊!”
玻璃碎片噼里啪啦掉到外面,划了那几个小孩一身血,他们捂着肚子恶狠狠骂着屋里的人:
“灾星!低等种!果然靠近你就没有好事!”
老师反应迅速的捂住了狐狸耳朵,可还是晚了一步,对方听了这话止不住哭着。
四月十三号,他趴在一张破烂的沙发上,溢出来的棉花已经变成了黄色,他一针一线缝补着。
屋内红白色的二手收音机呲拉呲拉放着歌,他已经学会了,正在跟着哼:
——你我不分高低
过了会儿,一个温柔的女声也加入了合唱,他们唱了一句又一句,沙发已经补好,昏暗的房间中弥漫着脂粉香味,微弱的阳光离开了桌子,层层拥挤高楼让光变成稀罕物,在这里太阳很早就落下。
女人躬着身子从里屋出来,她头发随意披散着,脸上手上身上都搽了香粉,正抱条被子要放到天台上晒,小孩眼疾手快接了过来,薄薄的棉絮他一下就能举起。
用头顶着被子,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接下女人递给他的小香包,他两眼放光:
“谢谢姐姐!”
“天天姐姐、姐姐的叫,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女人笑的像朵迎风招展的花,她随手撩了下头发,空气中有股浓重的广藿香味。
“知道——福德深厚长命百岁的芮珀特姐姐!”小孩挥了挥手,告别了女人,向天台跑去。
他打开那满是补丁的小香包,里面是几张钞票和一堆硬币,把东西收好放好,小孩又噔噔噔下了楼,到楼梯间的时候却遇到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芮珀特姐姐伸出一只手,勾住了男人的胳膊。
姐姐没什么力气,却能将长得那么高大的男人拉进屋子里。
他躲在楼梯间的栏杆后,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看到那男人抬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打姐姐时,他一着急脚一歪便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一只手代替他阻拦住男人的动作,少年看了一眼定格在空中姿态滑稽的小孩,依旧没有管。
少年使足了力气终于将男人搬到楼梯旁,手一推,对方顺着水泥楼梯滑下去了。
“额啊——”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芮珀特尖叫出声,屋内的收音机与这一切无关,还在放着流沙般的歌。
四月二十五日,这天夜晚,小孩拿出最后一张舍不得用的钞票,在街角买了两碗勾兑的清水鸡汤面。
他端起粘手的餐盘,将面放到摊贩设下的木桌子上,又伸手赶跑了围着这处飞的苍蝇,油腻腻的木头和寡淡烫嘴的面是苏瑞尔八岁的生日。
狄迩老师和芮珀特姐姐这晚都有事,没能抽得出时间,他对面只坐了麦斯奶奶。
奶奶自掏腰包给他加了个鸡蛋,又拿来八根牙签仔细插在上面,叫他许愿。
苏瑞尔闭上眼睛,片刻,他伸手将八根牙签聚拢拿起,扎在上面的鸡蛋被一口气塞进嘴里,满得连咀嚼都费力。
街道上仍然人声鼎沸,这条街从来有人醒着,永远不会安静。
少年顺着人流前行,脖子上挂的怀表滴答走着,指向十点五十八分。
他坐到街尾的木桌前,也要了份煎蛋,用十四根牙签戳好,一口吞了下去。
十一点二十三分,他拿出钥匙开了门,房间内漆黑一片。
十一点四十二分,他从浴室躬着身子出来,水滴顺着尾巴落了一地,打绺的毛发被搁置,他拿出黑色油性笔在龟裂的墙上画下一道横线。
十一点五十九分,他静静坐在沙发上,手下是一道裂痕,缝补的线早已断开。
第五十九秒,他转动了怀表旁的旋钮,这条街奇异得安静下来。
指针不断向前旋转,十圈、二十圈、三十圈……
齐瑰站在天台上,看着下面的人流像出了BUG般不断倒带,面色平淡。
一号:“这次的世界怎么样?评价一下,我好更有动力工作哦。”
齐瑰根据最近翻到的词义释解,尽量选择了妥帖的用词:“牛逼。”
一号嘿嘿笑了两声,又自信地问齐瑰觉得它工作做的怎么样。
“逆天。”
好像不是在夸它。一号迟钝的反应过来。
齐瑰打开面板:
【主线任务:恢复天命之子的气运
任务目标:苏瑞尔(?)
气运值:3/100】
“请问,为什么目标名字后面打了问号。”
一号乖巧:“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来。”
“我就是本能觉得想来这里,所以就来了……”
楼下的潮水还没退完,齐瑰手边另一块面板上清晰显示着苏瑞尔的动作——他还在转动旋钮。
看来短时间内没有她出场的机会了。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齐瑰的声音,一号忐忑的探头去看,却见这人在图柏敛的聊天栏里打下一行字:
继续加注,诈。
齐瑰感受到了一号的视线,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了,但她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反而开始用语音输入:
“金花,信我,我全算好了,图图,最后一轮直接全下。”
不久,聊天栏里转来了三百点积分和一条感谢消息,看得一号直愣。
“赚点外快,我算数很好,不用担心我会输。”齐瑰点开商店页面,找到生日烟花,一口气下单了五大盒,“要看烟花吗?”
片刻,倒带结束,苏瑞尔甩了甩尾巴,从沙发上站起,余光却发现天上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是五颜六色的光。
可三月二十六号的零点没有出现过烟花。
他紧忙按下旋钮想要暂停时间,脚下没停直往天台跑去,但响彻云霄的爆炸声第一次没有等他。
苏瑞尔大喘着气,手扶着出口通道的墙壁,红棕色的眸子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天空,天台边站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朝他挥了挥手:
“嗨,你来晚了一分零二十一秒,不过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