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花店里面不大,但明亮干净,房梁上爬绕着藤蔓,角落里摆满各式鲜花。
屋内左侧有一张大木桌,旁边放置几个木墩,当凳子。
杜川请蓝溪随意。不一会儿,他端过来几个盘子。
盘子里盛着不同的菜,可蓝溪细细一看,不是草就是叶。这对于吃惯了荤腥的蓝宝族人来说简直就是磨难。
蓝溪看着这些菜,心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对了!”杜川跑到一旁。
蓝溪心想,悲观了,原来还有菜。
只见杜川取了三只木杯,倒上水,然后用两只手捧着三只杯子小心翼翼走过来,“哐当”一声,杜川把杯子放在了木桌中间,指了指说:“齐了,喝。”然后自己率先拿一杯喝起来。
小男孩也笑嘻嘻地拿起一杯,说:“喝……喝汤。”
这么草率的汤!蓝宝王族最简单的汤还要用干净的雪水烹制一个下午呢!这汤里就有几朵花瓣,水一冲,就齐活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蓝溪虽迟疑,可还是苦笑着拿起剩下的一杯,浅啄一口。意外的是,草率的汤竟浓郁甘甜,蓝溪忍不住连喝几大口后惊喜地问:“这是什么花瓣做的?”
“你选的呀。”杜川举了举拳头。
蓝溪这才反应过来,小男孩每次举起的拳头里还有花瓣。
杜川说:“我们这儿的花,花蜜在花瓣里,所以花瓣鲜时可以食用,要是枯了揉碎就是种子。”
“怪不得花瓣这么甜。”蓝溪说。
杜川指指小男孩说:“他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把我卖不出去的花一瓣一瓣摘下来,然后揣到自己的口袋里,时不时拿出两瓣让人选。但别人都不愿意搭理他,要不然就吓得跑开。只有你,不跑,还选了花。我看得出来,他今天特别开心。所以,谢谢你。”
蓝溪忙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受宠若惊,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谢与以往他在王宫中听到的那种没有太多感情的“谢殿下”是不同的。蓝溪看向小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放下手中的草叶子、树叶子,咧着嘴大声说:“我叫安安!”
“安安,你多大了?”蓝溪问。
“多大了?”安安挠头,看向杜川,喃喃问:“我多大了?”
杜川也挠头,“多大了……大概六岁?”
“大概?”蓝溪惊。
“他是我捡的小孩,捡的时候他就说不清自己多大。”杜川说的时候,还特意挤眉弄眼,指指自己的脑袋,表示小男孩智力堪忧。“三年了,干吃不见长,”杜川看着狼吞虎咽的安安继续说,“那天我们遇见时,他正被一群小孩欺负,你知道那群小孩欺负人的理由是什么吗?”
蓝溪摇头。
“他们说他的疤太丑了,这世上的恶意就是这么毫无道理。所以,我就收留他了。正好我是孤儿,他也是孤儿,我们俩刚好相依为命喽。”
“你也是孤儿?”蓝溪又惊。
“对啊,我刚出生就被丢在了一家客栈旁,客栈的老板人们都叫他戚叔,戚叔收留了我,虽然我从小只能吃上客栈的剩菜剩饭,但好歹他也让我长大了。客栈旁,戚叔还有一片玫瑰园,我大了一点时除了做店里的伙计,还要看管玫瑰园。戚叔虽然没事就爱打骂我一顿,但当我说想要出来生活时,他也勉强同意了。当然,这卖花的钱要给他分一半。”杜川讲得十分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蓝溪同情心泛滥,正替杜川难过,杜川却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对蓝溪说:“也说说你吧!”
蓝溪再惊,眼神躲闪起来。
杜川见他畏怯地样子十分可笑,故意逗他:“你是……逃犯!”
蓝溪忙摇头,一身冷汗,都想拔腿就跑了。
杜川见他这副模样,噗嗤一笑,对他眨眨眼说:“说吧,我人畜无害的。”接着,杜川一改他笑嘻嘻的模样,忽然睁大眼睛,专注盯上蓝溪的眼睛,催眠一般地轻说:“说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蓝溪愣愣地看着杜川,不一会儿竟一五一十把他的遭遇和盘托出,说道动情之处,还抓住了杜川的手激动地说:“我真的投无路了……”
杜川也惊了,匆忙收回眼神。他猜到蓝溪身份显赫,但没想到这么显赫!
蓝溪回过神,只觉得眼睛湿漉漉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了!
“所以你现在也是孤儿了,”杜川调皮地说,“那我收留你吧。我不像开花店的,倒像开孤儿院的了。”
就这样,蓝溪从一座城池的王子,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然后阴差阳错在另一座城池变成了一介草民。还是个名副其实的草民,吃草的民。
晚上,杜川为蓝溪准备了绿宝城人睡觉时用的干草垫,还和安安为他准备了温馨的入住仪式:撒玫瑰花瓣。
蓝溪脸上陪着笑,心里说:可以了,可以了。
笑过闹过,杜川和安安倒头就睡。蓝溪是感动的,也是庆幸的,但是他睡不着。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他在那两位磨牙梦话、鼾声四起之时从干草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取出蓝宝华服,披在身上,然后走到花店外,坐在了藤椅上。
外面雾气缭绕,他又看到了那种像水母的小荧虫正成群结队翩翩飞舞。他向可能是蓝宝城的方向迷茫眺望,他想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害他,也不知道大哥和姐姐到赤城了没有,还有,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蓝溪呆坐一夜,直到小荧虫的光芒消失、雾气开始慢慢散去,突然悲伤却涌上心头,因为昨天此时,正是他与老阿科告别的时候。
忠诚的老阿科,我好想你啊!自己又是多么懦弱啊……
小王子正难过,不知道杜川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
“你是睡醒了?还是没睡呢?”
蓝溪抬头,看见杜川正交叉着胳膊,歪头问他。
“我睡不着。”蓝溪说。
“所以准备自投罗网了。”
“什么?”蓝溪机警地看着杜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杜川指指蓝溪的宝蓝披风。蓝溪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赶紧脱下自己的披风跑进屋,把披风严严实实地包在破布中,藏在干草垫底下。一转身,看见杜川举着两杯“草率汤”,正好笑地看着他。
“谢谢,”蓝溪接过一杯,喝了两口问道:“早上吃什么?我可以帮你做。”
“帮我?”杜川提高嗓门,故意把“我”字加重发音,“咱俩一人一天,等他长大了,也得排他的班。”杜川指了指还在做梦的安安。然后杜川走到窗前,忽然从窗户翻了出去,趴在窗子上喊蓝溪:“来呀!”
跳窗?这成何体统!蓝溪迟疑走到窗前,这才发现房子后身还有一片小院子。杜川伸手,把笨拙的蓝溪拉了出去。
后院十分静谧,种着很多种植物,院前还有一条清浅的溪流,对岸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此时的阳光正像溪水一样穿越丛丛森林流淌到院子里,让人感到既奇妙又舒畅。
蓝溪还没享受够,杜川就下任务了,他指着院子里的大叶子小叶子,让蓝溪摘下来用溪水洗干净,他自己叼着红色橡皮糖站在一旁指挥。
蓝溪蹲在溪水边心想,我不但变成吃草的草民了,还变吃草的牛马了。
不过,蓝溪不是一只好牛马,他根本就不会洗,只会抓着一手草叶放在小溪里划水。
杜川终于看不下去了,“算了,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