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下去找小初。”
方协文和玫瑰一前一后沿着旋转楼梯向下。
今天的他照例穿的一身黑色。
从玫瑰的角度看过去,虽已年近四十,这男人却依旧宽肩窄腰身材挺拔,气质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从容和练达。
就像酒窖里刚进入最佳赏味期的酒,口感柔和,香味突出,没人可以再品尝出它曾经的辛辣、刺激和苦味。
他这要是没事再稍微展现一下刚刚唱韩语歌的深情,说不定就不单单是小姑娘生扑了,连办公室的扫地阿姨没事都得多看他两眼。
玫瑰在他看不到地方撇了撇嘴,终是笑了。
他们到楼下的时候,小初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爸,刚才那歌是你唱的吧?他们这不隔音,我都听到了!”
方协文笑:“怎么样,爸爸没给你丢脸吧?”
“当然没有!你有这唱功怎么不早展示展示啊?”
“小初,你记住,人是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太完美的。”方协文一边调侃,一边看了玫瑰一眼。
小初瞪大眼睛,“你俩真神了,我妈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不一样,我这是自谦,你妈妈那属于……实事求是。”方协文说完就无所顾忌地笑了。
玫瑰一整个无语,骂他:“方协文你还要脸吗?”
小朋友们在大厅里相互追逐着,楼上不隔音的KTV里换了个麦霸,唱得撕心裂肺,却又一直跑调破音,听得人又好笑又心酸。
玫瑰和方协文带着孩子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黄沙漫天的世界,许久都没说话。
小初突然提议:“爸爸,要不,我们三个今晚去房车里面睡怎么样?”
方协文转向玫瑰:“行吗?里面取暖什么的都没问题,就是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大,你会不会害怕?”
玫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们两个姓方的都不怕,我会害怕?”
方协文点头:“那咱们楼上拿下东西就出发吧,冒险家们?”
小初立刻高兴得蹦了起来。可刚一出门,她这个小冒险家就吓得用力挽住了方协文的胳膊。
外面的风实在大,她真怕自己被刮跑了。
方协文见状立刻敞开自己的风衣,一左一右把小初和玫瑰都搂进了怀里。
不带着任何暧昧意义的,纯粹是一种保护。
玫瑰一只手还拎着三个人的洗漱用品和睡衣,风吹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索性她也就没跟他客气。
好在房车停的地方离别墅也不算太远,这个过程还不至于长到让人患上尴尬癌。
到了车内,方协文立刻用力将车门关紧。
呜咽的风声瞬间小了很多,小初噔噔噔爬到床上,顺着窗户往外看。
车子四周的树和荒草都剧烈地摇晃着,落叶飞了满天,这要不是不远处还有座灯火通明的别墅,小初还以为他们是着陆在什么异星球。
“爸爸!外面的场景让我想起一个电影!”
方协文接过玫瑰的外套,问道:“哪个电影?”
“《星际穿越》,你看过吗?”
“行啊闺女,看这么深的电影呢,能看懂吗?”
小初实话实说,“能看个大概,不过涉及到一些深奥的物理知识的部分我就不懂了,比如量子重量理论什么的。”
“没事,等你回头学了就懂了。一会儿爸爸可以浅显地给你解释一下。不过,你可别问的太深,你爸我这点高中物理知识也快都还给物理老师了。”
方协文笑着陪孩子坐到床上,跟她一块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的世界。
玫瑰就那么静静看着他们父女,不知怎么就有点想哭。
她也不知道那种想哭的冲动来自于哪里,但是就是想哭。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离婚后还和方协文保持着朋友的关系,他们虽然没有能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但至少给了她完整的爱。
父爱和母爱的维度和厚度完全不同,但对孩子而言,同样重要,一个都不能缺。
而且,方协文也兑现了当年对孩子承诺,让她成为了一个富二代,从此以后,她只需注重丰盈自己的内心世界即可,再不必浪费精力在六便士上。
“洗手间在那,应该有热水。”方协文示意玫瑰。
“哦,好。”
玫瑰拿着洗漱用品和睡衣进了卫生间,她在里面差不多待了有半个小时。
可她没想到她出来的时候,那两父女竟然还在讨论电影,而且眼见着孩子脸上都是兴奋的光,估计是真对物理学科产生兴趣了。
“妈妈,你快来!”小初像玫瑰招手。
“怎么了?”
“哎呀你别管,快来!”
玫瑰只好放下东西,也爬上了他们的床。
方协文赶紧往边上让了让。玫瑰的头发还没擦干,卸了妆的一张脸极为素净,连耳后的皮肤都细腻到发光。
方协文突然感到空气好热,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赶紧别开了视线。
“妈妈你看。”小初指着玻璃窗上宽窄不一的一条一条的线,“你猜这是什么?”
玫瑰偏头看了几秒,猜测到:“是什么?是雨的痕迹?梯田?还是斑马纹?”
“不对!”小初笑,又去问爸爸,“爸爸你猜?”
方协文也偏着头看了一会儿,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他们这都讨论半天电影了,他能不知道孩子在想什么?
但他还是尽量满足着孩子那种想掌控节奏的**,半晌才说:“是二进制吗?宽的是1,窄的是0?”
“答对!”小初开心至极,“爸,还是你懂我!”
方协文立刻安慰地看了玫瑰一眼。
他怕她心里不舒服。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竟然跟他这个只是偶尔才出现的父亲同频。
至此他也算明白了当初他陪玫瑰去看画展时,她看他拿个本子在那记画家名字时候的心情了。
也是他第一次只管感受到了什么叫不同频。
这不同频……确实像隔着壁啊,这些年难为她了。
玫瑰却浑不在意地送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小初仍旧看着窗外,豪迈地说道:“爸,妈,等我长大了也是要进航天局工作的。”
方协文也豪迈地说道:“那你加油!等你考上大学,爸爸就以你名义成立个奖学金,用来帮助那些和你有一样梦想的孩子。”
至此,玫瑰也只能豪迈地跟了句:“那你俩加油,等成功了我给你俩鼓掌。”
夜已经很深了。
玫瑰提醒小初该洗漱睡觉了。
可小初似乎仍旧意犹未尽,还拉着方协文说话。
“爸爸,你要是能一直跟我和妈妈一起生活就好了。”孩子突然说,语气很失落。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安静。
方协文叹了口气,让孩子抬起头来,问道:“小初,你告诉爸爸,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要爸爸留下来的?”
小初只能承认:“嗯。我们班前几天有个男生在学校的卫生间把另一个男生打了。我听他们说,他爸妈就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那些朋友私底下都偷偷说呢,说他们的爸妈都不让他们跟单亲家庭的孩子玩,说……说我们这样的人都有人格缺陷。”
孩子的话,像钉子,把方协文和玫瑰都钉在了十字架上。
玫瑰的眼泪几乎瞬间就掉了下来,她心疼地一把把女儿搂进了怀中,“你别听她们瞎说,你就是最棒的,爸爸妈妈虽然不在一起,但我们都很爱你,明白吗?”
小初扁了扁嘴,“我知道你都爱我,我也知道我自己很好,可是我也管不了别人误会我啊。”
“所以,你就要自证吗?”相对于玫瑰的情绪崩溃,方协文倒还算克制。
“是。”
“爸爸跟你说,永远都不要陷入自证。无论你面对的人是谁。”
小初不解:“那我该怎么办?”
“你就做好你自己就好了。因为自证是无休无止的。爸爸曾经就是那个甚至会因为别人一个眼神立刻自证的人,结果就是爸爸很多很多年都活得很痛苦。”
方协文的话,让玫瑰的心,又蓦地被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