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方协文照旧很忙,找工作本就不是件容易事,上海又那么大,有时候他随便跑跑招聘会一天就过去了。
玫瑰的生活还算按部就班,无非是上课,看文献,准备组课和写论文,但时间也被塞得很满。
两人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也不能时时相见。这对于热恋期的小情侣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唯一的好消息是方协文终于成功闯进了某亚太区高科技500强公司的二面,眼见着胜利在望。
玫瑰实在没办法不替他高兴。自从上一家公司毁约以来,他就好像陷入了一种高压的状态,整个人一直绷着——尽管他从不多说什么,但她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
而现在,该结束的总算要结束了。
他说他给自己定下的期限是六月十五号,在那之前,他会将手里的全部筹码都抛掉。不能再拖了,再拖,他就要失去应届生这个宝贵的身份了。
玫瑰深以为然,“不用想太多,反正找工作又不是卖|身,现在有几个人是在同一家公司干一辈子的。说不定哪天方师兄就要蛟龙入海自己做大老板了呢。”
方协文被她的乐观感染,不禁也跟着笑了:“那就借黄同学吉言了。”
玫瑰将头发松散而有序地高高束起,并将一条蓝色几何图案的真丝发带缠在头发上,搭配复古红唇,颇有点早期港风女星的风格,转向他,“怎么样,这条发带和裙子搭吗?”
方协文早就将目光凝在了她身上,这会儿突然被问起,倒有些不好意思:“嗯,挺好看的。”
玫瑰咬了咬唇,趁势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脖子,假装哀怨,“就只是好看吗?”
“不止好看,是很美。”
“有多美?”
“美到……我都有点不敢把你带出去了,万一有人来抢,我抢不过怎么办。”方协文眼神宠溺。
“方师兄,你这样我会骄傲的。”玫瑰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你放心,我黄亦玫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既然爱了,就一定要爱到底的。”
方协文沉思了一下,问:“爱到底是什么时候?”
“就是爱到不爱为止呗,至于什么时候不爱,就看你表现了呗。”
方协文不语。
“哎。”玫瑰又说,“你没发现我最近穿衣风格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吗?”
来上海一年,她就从没生出什么打扮的心思来,就连上次和Tina见面,她也只随便穿了件休闲衬衫就赶了过去,然后就被对方无情地嫌弃了,只好乖乖回来换礼服。
可最近,她的心境好像变了很多。
方协文垂眸看着面前女孩眼中的万千星光,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种怀璧其罪的荒谬想法,恨不能就这样把她就这样紧紧圈在怀中,再也不给别的男人靠近她的机会。
“穿衣风格不重要,黄同学你,就算只披条麻袋,也是流落凡尘的仙女。”
“喂!”玫瑰一脸牙疼神色,“赶紧如实招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我要去打死他。”
方协文笑起来,明知故问:“所以为什么突然换了风格?”
“因为我心情好呗,心情好当然要扮得靓一点咯,而且,鲜艳的色彩是会透过视觉对人类心理产生积极影响的,相信我,方师兄你很快就要拿到你想要的那张offer了,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饭哦。”
玫瑰说得眉飞色舞,看得方协文心旌摇荡,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这会儿又不是方师兄秀色可餐的时候了对吧?请你吃饭哪还要等拿到offer,就今天好了。”
“你今天没别的事吗?”玫瑰眼底都是惊喜。
“嗯,走吧,先陪你去上课。”
两人手牵手下了楼。
只稍作打扮的玫瑰一现身就成了整条街最美的风景,引得好多行人都在向她张望,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方协文虽然目不斜视,但掌心骤然加重的力量却全然暴露了他的内心。
玫瑰却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捡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和他聊着天,从小到大得到的关注太多,导致她早已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了。
今天的早高峰严重堵车,等两人到学校的时候,距离第一节早课就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玫瑰要去的心理学实验室位置又有些偏远,为此他们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三两结伴的学生,有步行的,也有骑自行车的。玫瑰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回头等你毕了业,我就要每天一个人来上学了,看来我这单车购买计划也要提到日程上来了。”
话音一落,一辆自行车就不偏不倚停在了她的旁边,来人单脚支地,口音略带慵懒的京腔,“亦玫?今天怎么这会儿才来啊,胆子真够大的,你们导师那么凶。”
玫瑰和方协文同时回过头去,一个梳双辫打扮潮流的酷girl瞬时映入眼帘。
谢令妤,北京人,玫瑰同一个学院社会学系研一的同学,之前俩人还坐一趟车结伴返过京,关系还算不错。
“令妤?你也上早课?”玫瑰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早晨起不来必须得睡觉嘛。”
“我那他妈是吹牛逼呢,你还真信,我要真敢不起来上课,我那导师还不得弄死我。”谢令妤哈哈大笑,言语间尽显北京姑娘的大气和局气,“来,上来,我带你过去。”
“那……”玫瑰看了看方协文。
“哎,那谁,你家黄亦玫我带走了啊,下了课就还你。”谢令妤大咧咧朝方协文努了努嘴,然后又转向玫瑰,“走吧,还墨迹什么呢。”
玫瑰无法,只好跳上了她的后座,又跟方协文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下课我给你……”
话还没说完,谢令妤已经蹬出去两米了。
一边蹬一边还毫不顾忌地大声说着,“哎黄亦玫,你爸妈还真那么开明同意你找一个外地男的啊?这事儿要换成我,我爸妈准把我腿打折,他们呀,这几年可没少对我耳提面命,说什么‘谁家好好北京姑娘找一外地男的,想精准扶贫怎么着?’”
方协文只听到“腿打折”三个字,她们的车子就在前面不远的路口转了弯。
他的目光斜穿过几棵稀疏的水杉,也只来得及看见玫瑰被风吹起的一截裙角。
在一众受韩流影响走可爱风的女孩中间,她们俩一个复古港风一个朋克风,显得极为特别,引得过路的学生频频侧目。
谢令妤又说,“要我说他们说得也没错,咱北京姑娘打小就活得顺风顺水的,要论这心机和手段,跟人家那从小就物竞天择活下来的还真没法比。这世界已经这么复杂了,我只想活得简单点。”
玫瑰不同意她的看法,反驳道,“要你说人家外地还没好人了。你要不去清北里转转,看看是北京人多还是外地人多。”
“我不是说人家外地没好人。”谢令妤锁好自行车,亲亲热热挽住玫瑰的胳膊,“我是说咱跟人家从根本上就两种人!咳算了,你现在正在兴头上呢,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放心,姐们儿绝对支持你趁着大好年华享受男人年轻的身体啊,至于别的,就他妈等到时候再说呗。”
玫瑰被谢令妤豪爽的性格逗笑了,也就缄了口。
“哎对了亦玫,院里好像要咱们心理学社在毕业晚会上出个节目呢,你接到通知了吗?”
快到教室,谢令妤终于想起了这茬。
“没,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吧,我估计他们也快找你了。”
玫瑰和谢令妤走了好久,方协文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看什么呢老方?”一人自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协文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回过头去,是林昊。
“昊子?你怎么在这?”
林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能干嘛,来送谭晴上课呗,你小子也一样吧,来送黄亦玫的?”
一副与他同病相怜但又乐在其中的贱样。
方协文不置可否。
“哎,你这家伙也太不地道了,哥几个都等你吃散伙饭呢,你要是再不定下来,老段他们可就要离开上海了。”
方协文沉思了一下,“他们什么时候走?”
“估计最迟六月中旬吧,老段单位在深圳,但女朋友还在老家省城呢,怎么着也先得回趟老家。城子就比较惨,毕业季分手,正痛不欲生呢,我这都陪他喝吐了好几次了。再这么下去,估计晴姐也要跟我分手了。”
“城子分手了?”方协文蹙了蹙眉,“他之前不是和女朋友天天黏在一块吗,爱得死去活来的。”
“爱不爱的有什么用啊,人家一上海小姑娘,还真能跟他一没车没房的穷小子这么耽误下去啊?就算小姑娘傻了点,人家父母可不傻,怎么可能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城子他们家又在偏远山区,换成你是他岳父,你要不要宁可落埋怨也要棒打鸳鸯?这个社会很现实的好吧。”
方协文不吭声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在校园里闲逛着,好多毕业班的本科生穿着学士服从身边走过,将分别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林昊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赶紧找补,“不过感情这事也不好说,你看我们家晴姐和你们家黄亦玫不就挺重情重义吗?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的,现在这种傻姑娘可不多了,咱得珍惜。”
方协文说:“我和你怎么比,你们家至少还能帮你在上海出个首付。而且你们双方家长也对你们的事乐见其成。就我这条件想娶人家北京女孩,估计最后也就徒手捞月一场空。”
“别瞎说,你要这么想,就辜负了人家一片真心了。咱这帮兄弟都在一旁看着呢,她对你啊,绝对是真爱至上。”
方协文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看下什么时候安排城子和老段他们吃顿饭,也别散伙不散伙的了,我请客。不过得先等我把工作的事定下来,估计,也就这个星期的事儿了。”
林昊点点头,“没问题,你忙你的,其他的交给我。”
方协文的判断没有错,这一次,二面后还没过四十八小时,他就收到了那家亚太500强企业杉珩科技的offer,而且对方好像比他还急切,一直在问他七月上旬能不能入职。
玫瑰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远在北京的苏苏,然后还没等她说什么,黄振华的电话就进来了。
接通后他也不问方协文的事儿,只质问道:“黄亦玫,前两天我给你发短信怎么都没见你回?我还当你临放假学业忙呢,感情你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个姓方的身上了啊!”
“不是黄振华,麻烦你告诉苏苏啊,她要是再向你透露我的消息,我可就连她都不理了啊。”
听得苏苏立刻在那边解释:“这可不是我告诉的啊,是你哥自己看到我电脑上的聊天框的。”
玫瑰立刻品出味儿来了,“你们俩住一块儿了?”
然后时间就好像被谁了暂停键。
半晌,黄振华才接过话去,气焰熄灭了许多,“我们俩这是奔着结婚去的,住一块也不寒碜。倒是你,可别傻了吧唧的对谁都一腔热忱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回头再受伤我可不管你。”
玫瑰撇撇嘴,“谁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吧。”
“姓方那小子我查了,那就一经济适用男,和那谁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不是我说你这审美,放着一和你门当户对,志趣相投又痴情专一的男人不要,非向下兼容,我真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苏苏和玫瑰同时打断。
“黄振华!”
“哪个谁啊?”
“就……”
玫瑰从电话里听到一声闷响,好像是她哥被苏苏给揍了一顿,但即便如此也没挡住他口无遮拦,“就那谁,庄国栋!玫瑰我跟你说他其实还一直惦记着你呢,只等着拿到永居事业也有了起色就风风光光回来娶你呢!你就不能再等等他嘛?”
玫瑰的神色已经冷到不能再冷,她实在是没想到,与她血脉相连的哥哥能说出这番全然不在乎她感受的话来。
那个男人更是好笑至极,都分手了这么久,竟还在试图在她的关系网里营造深情人设,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让她接受一切道德指责。
这些人中,有谁真的在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她直接挂了电话。
方协文恰好敲门探进头来,手里端着水果,眸底泛着温柔,问她:“剥好的石榴,吃吗?”
玫瑰不知怎么就很想哭。这个无知无觉的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世界对他抱有多少毫无根据的恶意?
下一秒,她已起身扑到他怀里,还未说话,声音已哽咽。
“怎么了?”方协文整个身体都僵硬成了一具雕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半晌,他才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语气越发温柔,眼神却晦暗不明地落在了她放在桌面的手机上,“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你忘了吗?方大侠是很能打的。”
玫瑰听了眼泪却更加汹涌,双手将他搂得更紧,“没有,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