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五月还没有完全进入夏天,刚刚那湖水很是寒凉,当时忙着救人还没察觉,这会安静下来,玫瑰只觉得浑身冰冷,即便裹着他的外套,也还是冷。
方协文亲自开的车,却始终冷着一张脸,直让狭小的车厢又降了几度。
冷着脸帮她开足空调,又冷着脸问她要不要干脆把湿衣服脱下来。
玫瑰对他的冰冷恍然未觉,依旧开着玩笑:“我要是真脱了一定会赶上交警查酒驾,墨菲定律懂不懂?到时候车窗不得不降下来,而我裸着身子,裹着你的西服,直接就可以承包今晚的财经头条。”
“还跟我嬉皮笑脸!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湖水有多深?你跳水前连热身运动都没做,要是运气不好赶上腿抽筋……”
方协文说不下去,玫瑰看见他眼睛很红,到底还是不忍心,但出口的话却比湖水还要寒凉:“说真的方协文,我要是真死在刚才,你会为我难过几天?”
方协文几乎被她气结,却也只说了一句话:“黄亦玫,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玫瑰故意不提什么结婚纪念日,只说:“不是你们公司嘉年华活动的日子吗?哦对了,活动是要连着办三天对吧?那你明天还要去现场吗?我就说你们怎么还挑了个工作日……”
她仍在絮絮地说着,他的脸也被她说得越来越冷,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竟是小初。
随着手机同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带着口红的纸巾。
玫瑰眉心一跳,并迅速看了旁边的方协文一眼,发现他并未察觉,这才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展开了纸巾。
小初说她准备全力以赴备战模拟考,这几天就在姥姥姥爷家住了。
玫瑰的注意力却全部倾注在了纸巾上,那上面除了口红印,还有一串用眼线液写的电话号码,号码前面还有一串字,海棠花未眠。
于是她立刻判断电话号码同时也是微信号,海棠花,那么是她没错了,陈青棠。
小初又说,姥姥今天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还有咖喱鸡和清蒸鱼。
玫瑰却在努力回想陈青棠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睛。年轻的,朝气的,野心勃勃的,眼睛。
她的沉默终于引起了小初的不满:“黄女士,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应该为你和方先生即将到来的二人世界而感到开心吗?”
屏幕里突然跳出一条英文的票务信息来,玫瑰定睛看了一眼,心尖突然一刺。
她若无其事地将纸巾折起来,又原原本本放回他的西装口袋,这才笑着对小初说:“谢谢方小姐你的好意,只可惜妈妈马上要去意大利出差,你好好考试,等回来我给你带礼物。不过……”
玫瑰顿了顿,“不能超过两千块钱。”
旁边那个沉默的司机这才转过头来,“你要去意大利出差?”
无视他探寻的目光,玫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整颗心都留给了电话那边的女儿。
小初抗议:“叶子瑜一模区排名进步了两百名,他爸给他买了台无人机呢!”
玫瑰打了个喷嚏,仍旧笑着:“那你也进步两百名,我也给你买个无人机,买个比叶子瑜还好的。”
小初无语:“妈,你知道到我这个水平再进步两百名是什么概念吗?你怎么不期待我中考给你摘个大芒果呢?”
玫瑰说:“我当然期待你能给我摘个大芒果了!但我不是给你压力啊,你只要努力就好,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我和爸爸都欣然接受。”
尽管玫瑰并没有打开免提,但方协文还是通过寥寥数语判断了她们之间对话的内容,这才插话进来,语气缓和了许多,“对,闺女加油,爸爸永远支持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凡事都要跟那个叶子瑜比?”
小初一听立刻说道:“姥姥叫我吃饭了,我不跟你们说了啊。”然后就挂了电话,连句再见都没说。
玫瑰收起手机,突然觉得头昏昏沉沉,身体也越来越冷,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并把头倚在了头枕上,跟他讲:“不用接小初了,她去爸妈那边了。”
他答:“嗯。”
“二模成绩一出来,估计就有好多学校找她签约了,到时候就算中考发挥失利,也能多一层保障。”
他又答:“嗯。”
“哦,孩子说的大芒果,指的是中考屏蔽生,区排前二十。”
他还答:“嗯。”
终于无话可说,回去的路有点堵车,玫瑰感觉他们已经开了好久了却还没有到家。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儿啊,到家再叫我。”
他却突然开口:“你去意大利出差什么时候出走?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
“随时可以走。”玫瑰依然闭着眼睛,“也不是临时决定,年后开始接触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的,现在刚好就是那个时机了。”
顿了顿,她又问,“你最近忙不忙,有没有兴趣和我同往?”
方协文叹了口气,“怎么会不忙,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都安排满了,不过既然你要出差,我肯定要调整一点时间出来照顾小初的,孩子马上中考了,我们总得有一个在身边陪她。”
玫瑰点点头,不再说话。车子摇摇晃晃,而她一颗头似有千斤重,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再醒来,车子已经到了自家地库,而方协文正一脸凝重地站在车门前,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
“到了吗?”玫瑰睁开眼,挣扎着要下车,“怎么都没叫我。”
“别动,你发烧了。”
玫瑰不敢相信,“什么病毒速度这么快?”
方协文语气冷冷的,脸色也难看得要命,“最近你都连着熬了多少个夜了?今天还没深没浅下水救别人,你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啊?”一边说已经一边俯身帮玫瑰解开了安全带。
玫瑰看他竟是要抱她,立刻伸手制止:“哎,你干嘛?只是发个烧而已,又不是腿断了,我自己能走。”
“怎么?”他冷笑,“你现在已经不舒服到想喊停了吗?”
玫瑰咬了咬唇,说:“是。”
“那你忍着。”说完,他就不由分说把她横着抱进了怀里,并垂眸嘱咐她,“我没手,你来锁车。”
玫瑰无语看了他几秒,但也只能听话地关了车门锁了车。
两人在一块这么久,却也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这个姿势相处过。
玫瑰窘迫至极,却也只能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顺势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前,并小声说道:“方协文,要是碰到熟人,你干脆就说我腿断了。”
方协文哼了一声:“撒谎的事我不干,我只能实话实说是我老婆撒娇非要抱的。”
“无耻。”头发贴在脸上的感觉有点不舒服,玫瑰在他衬衫上蹭了蹭,才终于把那缕头发蹭到了一边,却不想耳边他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她不敢再乱动,却也没有抬头看他,干脆佯装一无所知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老天对她还是眷顾的,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
电梯门一开,佣人刘姐已经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先生,太太烧得厉不厉害?衣服怎么都是湿的?”
方协文不答,只问:“浴缸的水放好了吗?”
刘姐连连点头:“放好了,体温计我也放浴室了,生姜茶还在煮,也马上就好。”
方协文又一路将玫瑰抱进了主卧的浴室。怀里的她早就又陷入了昏睡,脸色苍白,唇线轻抿,整个人都烫的不行,身体却在不停打冷颤。
事出从急,他也没问她的意见,直接就上手去解她上衣的扣子,不想动作太大,直接把她给吵醒了。
玫瑰虚弱地睁开眼,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方协文,你干嘛?”
因为生病,连质问都变得那么没有底气。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还能干嘛?”
方协文依旧没好气的,但眼睛里已经满满都是心疼,“你现在身上还都是脏水,不先洗洗怎么行?泡澡刚好能让你身体降降温。”
看她仍旧戒备地抓着她皱皱巴巴的试衣服不肯撒手,方协文直接没了耐心,三两下就将她剥了干净推进了飘满沐浴泡泡的浴缸里。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我看啊?”方协文挽起袖子,拿过一边的电子体温计测了一下她的耳温,这一测不要紧,惊得他差点把体温计失手扔水里,“四十度了黄亦玫!你要再这么不爱惜自己,就别怪我再多管闲事帮你跟Tina谈休假了啊!”
玫瑰提线木偶似的趴在浴缸边,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忙来忙去。
“你看我,我也要那么做,就算你再跟我分一次手我也要那么做!我就没再见过一个比你还爱上班的人了,那个姜雪琼是救过你的命吗,你这么卖力气。”
听他这么说玫瑰也不生气,只是温声提醒:“怎么能说是给她打工呢,我自己也是老板之一啊。”
“怎么不是,要不是有她的那一半,我会舍得让你这么累?就算你骂我大男子主义也好,我只是希望你轻轻松松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就行,谁要你去赚血汗钱了。你看你那个脸色,出去说是我方协文的太太,我都得被人骂街,好好一个女神给养成这样。”
玫瑰委屈地抿抿唇,“哦,你开始嫌弃我了。”又说,“嫌弃就嫌弃吧,反正方老板你有本事,就算八十岁也能一树梨花压海棠呢,自然也不用跟我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浪费时间。”
方协文没听懂,“什么梨花海棠的,我才不要,我只要你一朵黄玫瑰。你不用怕,我比你还大一岁,等你鹤发鸡皮我肯定也早白发苍苍了,咱俩一起白头。”
生了病的玫瑰失了平时的理智,正感性得不行,听他说这些话,她实在没控制住,眼泪不听话地就掉了下来。
“怎么还哭了?看来真是烧糊涂了。”方协文心疼地帮她擦了擦眼泪,然后就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玫瑰目瞪口呆,连感动消散了一大半,“哎,你干嘛?!”
方协文实在气得不行,照着她的额头就戳了一下,“我进来帮你洗头发小姐!我请问我方协文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啊!”
玫瑰立刻闭了嘴。
然后就任他打开花洒,温柔地帮她洗了头发。
洗了澡,她整个人果然好了很多,方协文帮她穿好浴衣又把她拉到镜前帮她吹头发。
她的头发天生浓密又茂盛,平时她自己都是随便糊弄着吹的,可他却十分细心,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玫瑰看着镜子里和她穿同款白色浴衣半垂着眼眸神态认真的他,好像终于有点明白陈青棠所说的禁欲感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她今天会那么生气,连她自己都是车快开到四元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这么激烈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她竟然,吃醋了?
而且还醋得不轻,不然不会一个人把皮划艇划了那么远都没觉得累,还顺带手救了两个落水的傻瓜。
刘姐端了姜茶和葱白苏叶粥进来。
方协文收纳好吹风机就推玫瑰上了床,“你要先吃点东西才能吃药,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我一会儿要帮你跟Tina请假了啊,你不许生气,也不能反对,知道吗?”
玫瑰委屈道:“你不会要我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躺一天吧?”
“谁说的。”方协文将勺子里吹好的粥喂给她,“我会在家陪你。”
“那你不去嘉年华活动的现场了?”
“别人去也是一样的。”
玫瑰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玫瑰坏笑:“可是明天是周末哎,我本来就不用上班。”
她又在逗弄他。
方协文垂眸似嗔似怨地看了她一眼,又喂了一勺粥给她。
“方协文。”玫瑰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
“今天那个溺水的人的人工呼吸不是我做的,是岸上的救生员做的。”
“哦。”他的嘴角不自觉斜了斜,又故作轻松地说道,“是也没事,事出从急还是为了救人,我能理解。”
玫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如果你这么大度的话……”
他立刻警觉起来:“你别告诉我真是你做的啊!”
玫瑰笑得咳嗽起来,半晌都没停。
终于给他笑恼了,却又不能不帮她拍背,“那可不是什么普通溺水的路人甲好吗,人家的名字叫林江野!”
“还有,今天中午的饭是我一个人吃的,没有何西。”
方协文的眉眼瞬间变得温柔:“来,老婆,再吃一口。”
玫瑰又说:“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那你呢方协文,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方协文似乎根本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了句:“我爱你,不过你还是好烫,赶紧吃了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