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雨林后,寒冷席卷着潮气攻击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从口中呼出的热气也会在一瞬间液化成雾,消失在空气中。
左淮走在队伍最前面,军靴的鞋跟上全是湿泥、落叶和腐烂的昆虫尸体。如果不是札克,他压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进入雨林。
那人见到了一定会很嫌弃吧。
左淮边走边想。
“……上校?上校!?”
“……嗯?”
喊他的人是二小队的领队,是个个头不高、但很干练的中年男人。
领队的手始终握着枪柄,见左淮终于回了他,说:“上校,我们走了这么远,目标到底在——”
此时左淮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身后所有的卫兵也立即警戒起来,迅速围成一个圈,枪口对外。
“怎、怎么了?”领队问。
左淮指了指边上那棵树上缠绕的藤蔓,又指了指树干边上长出的嫩芽:
“藤蔓有被刚折断的痕迹,这棵树的叶子上也有一点血迹。”
领队听言立刻将那片树叶摘了下来,果然如左淮所说:“上校,这个血迹还没完全干,但是这里湿度大,可能离开在30分钟左右。”
一阵风从头顶吹过,吹得人头皮发麻。左淮打着手电筒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在被落叶遮盖的、潮湿的泥土里发现了一串凌乱的脚印,以及几个弹壳。
弹壳是装在一种老式步枪上的,绝不会来自督察院——是基地的人吗?
左淮把看到的一一指给领队,并让他下令戒备。队员就地架起警报器及几架重型枪支,所有枪口对准了左淮刚刚检查过的地方。
照明装置只照亮队员周围的一小片的雨林,错节的枝干后是望不见的黑暗,隐约可以听到来自生物的喘息声。
“所有人,以双人或三人为单位进行搜索!附近可能会有异种,不要轻举妄动。”领队喊道,却见到已经有人轻举妄动了。
那个轻举妄动的人身上唯一的武器只有偷偷藏在军靴里的银色袖珍手枪,举着手电筒绕着那棵树看了又看。
领队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一个队员低声对他说了句有人找他,然后就越过他,走到了左淮身侧。
领队疑惑地离开了,自然也没见到那个队员暗中抵在左淮后背的枪口。
“您在干什么?”队员低声道:“目的地应该不是这里吧。”
左淮没管队员对他的胁迫,又在树根附近里发现了大片被血滴黑的土,上面还被人刻意用落叶掩埋了血腥味。
“札克派你来的吧。”左淮看着这些新鲜的痕迹,眉头越皱越紧:“跟他说,行动取消——我单方面决定。”
那个队员脸色变了变,枪口依然对准左淮:“您说什么?”
他们两人站在照明区的外围,昏暗的光线使其他人注意不到他们的动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从刚才就一直很吵,现在好像更大了。
十分诡异。
左淮当机立断,后撤一步,一手劈在那队员的手腕上夺过他的枪,朝着黑暗的树顶开了一枪。
所有队员都因为这一声枪响而心惊胆战,纷纷屏气凝神看向左淮。
沙沙声越来越大,直到第一只人头大的蜘蛛仰面掉在左淮跟前,它的腹部破了个大洞,痛苦地扭动着长满短毛的腿,所有人便戒备地抬头看向树的顶端。
“啊——!什么东西!”站在远处的队员忽然惨叫一声,慌乱地用手拍掉落在他肩头的东西,朝着它开了两枪。
然后越来越多的蜘蛛掉了下来,掉在队员的肩上,头上,脸上,然后张开长满细齿的口器狠狠咬下去。
这种雨林大蛛没有毒,但被咬上了就十分难缠,它细密的口器会像个吸盘一样牢牢钉在身上,贪婪地撕咬猎物身上的血肉。
幸而这些队员穿的都是作战服,戴着头盔全副武装,大蛛几乎咬不透衣服,被袭击的队员大多只会受些皮外伤,几发子弹便能击毙它们。
这也是左淮觉得奇怪的点。
出任务的佣兵都会有专门的作战服,一般来说这种异种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那这些滴落在土里的新鲜血液的主人会是谁呢?
刚刚拿枪指着左淮的队员已经被这变故弄得面色惨白,直到左淮把手枪塞回他手上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左淮。
“跟领队说,在这里设置临时驱逐装置,我去前面看一下。”
“……”那个队员愣愣地看着左淮举着手电进了雨林深处。
————
被湿气裹挟的雨林实在冷的可怕,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地盘上迷了路,无疑是死路一条。
“琼,你有没有、听到枪声?”
阿金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硬,步枪里也早已没了子弹,他探了探琼背上背着的人的鼻息,又担忧地看着那人腿上缠着的绷带。
血早已将白色的绷带染的鲜红,甚至渗了出来。
“好像听到了,就在不远处,”琼哈出一口雾气:“要过去看看吗?说不定就是左淮上校的那只佣兵队!”
两人立刻停下,仔细竖起耳朵分辨声音的来处。
但是很可惜,这次他们再也没能听到任何的声音。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以为听到了佣兵队的枪声,然后在这片雨林力横冲乱撞,可是简肆的情况越来越危急,如果他们还不能找到人的话,可能还等不到异种把他们吃掉,他们已经在这里冻死了。
阿金咬咬牙,还是决定先摆脱那个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异种:“……你先休息下吧,我来背简肆助手。”
“好吧。”
正当阿金打算从琼身上接过简肆时,他们身侧的树丛忽然动了两下,把两人吓得脸色惨白。
怎么办?
它追过来了?!
怎么办?!
两个少年几乎是在一瞬间看向了因为失血和寒冷而体力不支的简肆。他的身上是污泥和血痕,面色白的像一张纸,呼吸也很微弱,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气。
阿金似乎决心与这个纠缠他们的异种破釜沉舟地搏斗一把,抓着枪管死死盯着有动静的那个地方,在有什么东西要出来的时候,用枪托狠狠砸了过去。
“你们……”来人单臂挡下了砸来的枪托,用手电筒照亮了这篇黑暗的角落,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琼背上的简肆。
“左淮……上校?!”
两个少年看清来人欣喜若狂,被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喜悦把他们冲得头昏脑胀,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手电筒啪的掉在了泥土里,左淮三步作两步上前接过了简肆,将他抱在了怀里。左淮看着简肆的脸,沉沉吸了口气,尽量冷静地问两人:“怎么回事?”
阿金急得要哭了出来,语无伦次道:“我们迷路了、简肆助手说要来找你,我们就摸到了雨林来,可是我们遇到了异种,蜘蛛、好多好多,他为了救我们,就、就、”
阿金越讲,左淮的脸就越冷。他立即拔脚往雨林外走,手上又想紧紧搂着简肆,又生怕太过用力,连脚步都乱了。
感受到胸口的人头动了一下,左淮便连忙低头去看,只见简肆似乎重重地呼吸了两下,才勉强睁开了眼。
简肆觉得自己好像休息了很久,寒冷让他的感官有点迟缓,眼前的衬衫被他的脸蹭上了两道污痕,简肆扬起头,看到了那张令人心安的侧脸。
简肆有些惭愧,这好像是左淮上校第二次抱着他跑:“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衣服。”
然而左淮却一声不吭,搂着他的力度又多了几分,使他冰冷的脸颊贴上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
那里的心脏跳的及其迅速,叫简肆的心脏也开始努力跳动起来,连早已因寒冷而麻木的小腿伤口也开始产生撕裂的疼痛。
简肆的额头抵着左淮的胸口,想了半天为什么自己会心跳的如此之快。
忽然间,有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颊上,顺着他的皮肤滑进了嘴角。
苦涩的咸。
简肆又仰起头,可是黑暗中他看不清左淮的脸。
“你哭了吗?”
左淮还是一声不吭。
“你怎么不理我。”
简肆的手隔着衣料摸到了放在自己胸口的那只阻断剂——还好还没弄丢。
他虽然真的带着两个少年找到了佣兵队所在的雨林,却在这迷路了,还惊扰了雨林树上栖息的蜘蛛异种。他们三个几乎没什么武器,简肆差点以为他要死在这了。
那个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左淮,遗憾没能将注射器还给他。
“……你要我,有什么反应?”
左淮的声音有些发涩,和落在他嘴角边的那滴泪水一样苦涩。
简肆:“……”
“光是、想到你可能在别的地方,就在距我几步之遥的地方永远离开,”左淮低声说,“我的后背就还在冒冷汗,手也在发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喊着后怕。”
在一片黑暗中,左淮狼狈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刚刚的冷静早被恐慌掩盖,失去过一次的打击真的很痛,刻骨铭心。
左淮哑着声音道:“我不想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