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等风 第10章 第 10 章

德高很小，不过百步一行人就分道扬镳了，只留孟佳之一人独独走在校园内。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了，波澜不惊，水波不兴，每日都是一个六点起，十点走，到了家洗洗睡睡也得十一二点了。

家里人都劝她选个轻松点的工作，再不济去考个编制，也比在德高这个私立学校待遇好得多。

孟佳之嘴上答应，心里也明镜，她是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当年高考的遗憾已经定下了，钉在她的心里，像是一根针，刺在她的心里，她想要当老师，想要在德高当老师，一遍遍地去经历高考，送走一批批当年的她。

母亲曾经一遍遍地评价过她，说她这个人就是轴，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一旦有了想做的事情，八头牛都拦不住。

从前孟佳之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夜半三更，她漫步在阒静的校园内，不得不感叹于母亲的智慧，确实，她这个人就是轴，高考失败就要一遍遍地去经历，去不断地圆满这个遗憾，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她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孟佳之不断地品味着这句话，没由来地想到了一个人。

步步接近校门口，模糊的人影印在昏黄的灯前，像是钟表上的指针。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什么时候能够真的放下呢，孟佳之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放不下的，这份感情必然会如同高考的遗憾一般，深藏于心又久久不忘。

又近了几步，眼前人的身形清晰许多，孟佳之停下脚步，抬起手，细细描摹他的身影。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敢直视着他。

身子一如往昔般板正，多年过去了金丝眼镜依旧挂在他的眼前，佁然不动，棕黄色的呢绒大衣利落穿在身上，整齐熨帖。

岁月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衰老的痕迹，只悄悄地添了几多温柔。

孟佳之贪恋着此时的宁静，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完完全全地拥有一段爱恋。

一段想象中的爱恋。

似是天谕或是神的指引，眼前人倏然转头，本是百无聊赖间的动作，却在眼神接触到孟佳之的时候定住。

后又迈着修长的步伐，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她。

这样的场景，她只在梦里肖想过，如今现实与梦境重合。

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她的第一反应本应该是迎上去，最后却在原地无法动弹。

心脏在耳边强势地宣告着她的存在，直到傅邢的靠近，彻底丢盔弃甲。

“我以为你早走了。”

孟佳之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待在傅邢的车里了。

鬼知道她本来想拒绝的，毕竟和傅邢待在一个空间，实在是一个非常考验心脏承受能力的事情。

“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区区半个小时是我欠你的。”

欠，这个字实在是有意思，若是朋友之间，十几年的时间不联系，又怎么用得了欠这个词呢。

“你不欠我的。”

是她贱。

傅邢刚启动车子，半晌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专心于开车，还是躲着不说话。

没来由的，傅邢突然冒出一句。

“下礼拜的同学聚会你去吗？”

成天忙得要死，怎么会去，下礼拜的聚会定在她两周以来唯一的休息日。

“万恶的资本家，你们把我正常的休息日夺走了，我怎么去。”

傅邢表示这不是他能阻拦的，没办法。

孟佳之吐槽不够，骂学校这件事情可谓是打开她话匣子的最好方式。

“现在就是这个风气，早在我们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开始还是德高一家这样搞，慢慢的，大家都卷起来了，你不紧着时间学，别家自然会把你比下去。”

“隔壁四中，当初就是靠仨礼拜一休，加上军事化教育想赶超我们的，如今都能和德高平起平坐了。”

傅邢轻笑一声。

“我只问了句去不去，你和我埋怨德高，说我资本家，又帮我说出了德高没法改变的地方。”

孟佳之瑟缩，瘪着嘴喃喃。

“我只是吐槽一下，哪有老师不骂学校的。”

傅邢无奈一笑，正好等红灯，手靠在方向盘上，懒懒地说。

“若是你不去了，那我也不去了。”

这句话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那我去呢。”孟佳之试探问道。

“你去我就去。”

明明有些孩子稚气的词，孟佳之却听着耳朵都酥了。

“我和大家也是很久没见了，其实还挺想他们的。”孟佳之顾左右而言他，扯了个理由答应。

谈话的氛围还算轻松，话语间少了些多年未见的尴尬。

忽然间一道手机铃声打乱了氛围，铃声的前奏刚刚响起，孟佳之就认出来了，这是《匆匆那年》，孟佳之中学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孟佳之喜上眉梢，能够找到一样喜欢这首歌的人不容易。

不过傅邢却与之相反，瞧见了手机上显示出的人名，顿时散了原本不错的心情，挂了电话。

孟佳之不知道电话的那头是谁，想着逗他开心。

“我也喜欢匆匆那年，很好听欸。”

傅邢听了孟佳之的这句话，舒展了眉头，衔着笑意看向她。

“我知道。”

他拿到第一款手机的时候，就早已经选好了这首歌，就是因为孟佳之曾无意和沈夺聊起，说是钟爱这首歌。

这一设置，就用了十几年，从没变过。

“好巧啊。”

巧吗，我的处心积虑而已。

傅邢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又想起，不必接听电话便可以想到是谁打来的。

挂了这次，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电话打来，傅邢索性关了机。

“你怎么不接电话。”

孟佳之小心翼翼地问，害怕戳中傅邢的心，却又是实在好奇，毕竟能够让傅邢不顾礼数的人，孟佳之还没有见过。

“不想失控。”

心脏漏了一拍，这句话让孟佳之接不了。

“你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吗。”

其实刚才傅邢拿起手机的时候，“父亲”两个大字已经怼在她的视线里了，让她想不看见都难。

之前在上学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听过他讲过父亲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更是一字不提，她想过其中会有恩怨。

从刚才傅邢的举动看来，其中的恩怨应该会想的比她大很多。

毕竟能够让傅邢失控的人，孟佳之闻所未闻。

绿灯亮了，一脚油门踩去，不知道有几多怨怼。

“若是我说积怨已深，你会因此厌恶我吗，会觉得我不孝吗。”

孟佳之摇头：“怎么会，每个人的过去都不同，家庭美满的若是强行要求别人恪守孝道，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孟佳之有些期待着傅邢能够说下去。

傅邢却加深了放在方向盘的力气，绷着精壮而有力的身子，最后选择了沉默。

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

迈巴赫缓缓驶入筒子楼，与之形成强烈的对比。

孟佳之心里有些百味杂陈，即使是这个筒子楼，也是她散尽家财买下的。

顺着视线，望见天空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心更沉了些。

地上的蝼蚁遥望天上冷峻的星星，又怎么有可能接触到，任凭是谁也是觉得不配的吧。

孟佳之靠在窗子上，呼出的热气在锃亮的玻璃上留下印迹，急急擦去。

明明是多此一举的行为，孟佳之却使劲地重复着，用尽全力地擦拭着。

她想要擦掉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凭着直觉，不断地重复着。

“到了。”

傅邢清冽的声音让她如梦初醒，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冒犯。

连声道歉。

“没关系的，你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的。”傅邢看着她的神色，心上空了一块，“你在我面前总是很惶恐。”

傅邢难得的生出些嫉妒，这个情绪在多年前也出现过。

每次佳之和沈夺一起玩闹的时候，傅邢都会在边上装作在预习的样子，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放着耳朵，听边上在讲些什么。

如此这般，他知道了佳之喜欢听《匆匆那年》，她最喜欢看《城南旧事》，知道了她也喜欢看一些听起来不太入流的小说。

一点点，一滴滴，他对于孟佳之的印象，是在沈夺的口中渐渐完善的。

有的时候，他也会流露出嫉妒。

总是有些艳羡着沈夺，羡慕他可以认识如此精彩的佳之。

而他，就像是雨天躲在纸箱子里的流浪狗，慕求着些许注视，可惜都是枉然。

“会吗。”

孟佳之细细想来，确实是有些，每一次面对着傅邢的时候，都会十分紧张，甚至会因为自卑，而露出一些厌恶的眼神。

他不会误会了吧。

孟佳之刚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闹了起来。

到了原本睡觉的时间了。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孟佳之刚下车，车门还没关。

余光看见傅邢，嘴唇微薄，唇色殷红，桃花眼直勾勾地瞧向她，欲语还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佳之总是觉得这是在挽留。

“走了吗。”

傅邢有些失落于这次分别。

看着他的这幅样子，孟佳之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想逗逗他。

“上楼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