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个新年,也是步念生赖在家里的第五个除夕。步念生和傅尘寰分开的第一年,覃涣就邀请他来家里吃年夜饭,步念生拒绝了,他说要回家看看。
是啊,人都是有家的,覃涣便没再强求。然而第二年,步念生拎着大包小包加入了他们,三人的除夕夜一直过到现在。
这天顾为覃下班回家,一开门和蹲在玄关处的人四目相对,他勾起嘴角看向铺了一地的年货问:“齐了吗?”
“差不多了,刚刚生哥打电话说一会儿过来送箱海鲜。”覃涣朝他笑了笑,转头继续查看面前的纸箱。
两人的交友圈极其稳定,每年的节礼基本全来自许令德、章扬、崔祎和章静颖。崔祎的年货覃涣本不想收,但他敲开了每位老师的办公室,所以当门被敲响时,覃涣着实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当晚,顾为覃就在餐桌上看见崔祎送的烧肉,那晚覃涣被折腾到凌晨才沾到枕头。翌日,顾为覃没把崔祎送的东西扔掉,他只是买了同等价位的年货让覃涣回礼,一分不欠、泾渭分明。
至于章静颖,覃涣婉拒了她的年货,不过临近年关还是会给他们转些钱。今年照旧,可章静颖竟然打电话说已经收到了,不缺钱叫他不必再转了。覃涣挂了电话思考半晌才意识到什么,他清点年货清到一半忽然想起白天这通电话,起身去卧室找人。
顾为覃正在换衣服,衬衫扣子解到一半,覃涣的目光在他的腰间游移,几秒后才开口询问。
“是我。”顾为覃坦荡地承认,手中动作没停,脱下衬衫,从衣柜里拿出家居服穿上,“我不想他们再来打扰你,所以提前联系了他们。”
每次看到章静颖的来电,覃涣的脸色都不太好。他走到面前,微微低头:“覃老师嫌我多管闲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下。”覃涣急忙否认,“五万不是小数目,我回头把钱还你。”
“还我?”面前的人收起笑。
“我知道顾律大方,家里的日常开销你承担了大半。”覃涣抬手将顾为覃乱糟糟的衣领理正,指尖沿着衣料下滑,停在裸露的锁骨上,“但和他们,我想算得越清楚越好,你掺和进来,就乱了。”
心口痒痒的,顾为覃抓住某只不安分的手:“什么乱了?”
这人啊,非要他把话说明白,覃涣无奈一笑,四目相对,他轻声答:“我的心乱了。”
不止心,很快覃涣的呼吸也乱了,顾为覃身上平滑的衣料被揪得皱皱巴巴,过了好久,室内暧昧的水声才渐渐消散。
除夕当天,两人在厨房忙活,门铃响了。“应该是生哥。”覃涣正在洗肉,一转头顾为覃站在煤气灶前,一手拿着铲子,另一只手心朝上,冲他撅了撅嘴。覃涣笑着关上水龙头:“我去开门。”
一开门,果然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步念生,他来了,顾为覃就会被赶出厨房。覃涣秉承着不能把客人晾在一边的待客之道,平日步念生会拉着顾为覃一起挤在厨房,但他今天心里有事,便没再客套。而且他身边这位,就算人不在厨房,眼睛也几乎没离开过厨房。
“别盯了,覃宝又不会跑。”
自从被步念生听见他叫覃涣“宝贝儿”,这人时不时就在他面前“覃宝”“覃宝”地叫,顾为覃不满地“啧”了一声,步念生立刻举起左手做投降状:“我有事想问你。”顾为覃敷衍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你说,人这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吗?”
安静几秒,身旁的人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我不知道,我也只活了一辈子。”用词严谨,步念生心沉到一半,眼前忽地一热,顾为覃抬手将他面前的茶盏添满热茶:“但你不是我。”
顾为覃认真对上他的眼睛,顿了顿,话锋一转:“律所新来的小周虽然年纪小,可人真不错,你俩挺合适的。”
“真是老了,顾律也开始聊合适了。”步念生低头把玩着茶盏,似是调侃,话里的笑意却极淡。
顾为覃懒得绕圈子,直接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因为傅尘寰已经走了,他不会回来了。我听说他跟老婆去了美国,好像去年——”
“顾为覃,蒜放哪儿了?”覃涣从门边探出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顾为覃愣了两秒,笑着起身:“我给你拿。”
他走进厨房,并未翻找,径直走向灶台前的覃涣,后者朝外瞥了一眼,在抽油烟机的噪音中嘀咕:“你这么说,生哥会伤心的。”
顾为覃将人揽到怀里,有样学样压低声音:“他不会的,这叫以毒攻毒。”
这些年顾为覃强烈的占有欲和顽劣的小脾气逐渐显露,见识了他在朋友面前的刻薄样子,覃涣意识到之前步念生口中的阴阳怪气从何而来。不过……还挺可爱的,覃涣轻笑着抬头贴了贴他的唇:“菜备好了,你来做炸茄盒吧。”
步念生看清走出厨房的人,立刻拖长声音喊:“覃宝,还是你好。”
“哐当”,厨房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不锈钢盆重重砸进水池,覃涣唰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过头冲步念生柔声说:“你别逗他了。”
相处久了,他有幸见到在社交场合中游刃有余、进退有度的覃涣,步念生有时会在这人身上幻视到大学时站在众人前做pre的顾为覃。
一晃神的功夫,覃涣已经坐下,把冷茶倒掉添上新茶:“咱们随便聊聊,若是说得不对,生哥就当我说着玩儿。”
“愿闻其详。”步念生这人有种老派绅士的作风,言谈举止又不失风趣,确实讨人喜欢。
他喝了口茶,缓缓开口:“顾为覃说过,他喜欢玫瑰,因为玫瑰的一切想法、感受都露于表象。人和玫瑰最大的不同在于人有嘴、有心,会心口不一。我不知道人这一生会不会只爱一人,但人这一生会遇见无数人,能在其中寻到所爱已是难得。若还寻得好几个,那个人岂不是很幸运?”
那个人……步念生摩挲着茶盏,长舒一口气:“果然安慰人还得是覃——老师。”
最后三个字被他叫得曲折婉转,厨房里的水流声停了片刻再度响起,覃涣哑然失笑:“步律过奖。”
桌上顾为覃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覃涣瞥到显示的号码来自境外。他走进厨房,将手机举到人眼前:“境外号码,是客户吗?”
顾为覃想了想,摇头:“诈骗吧,不用管。”
然而过了一会儿,铃声再次响起。“应该是打错了,你接吧,跟他说一声。”顾为覃一边往锅里放茄盒,一边交代他。
“好。”覃涣接通电话,“喂,你打错……”
对面的女声截断了他的话:“为覃,好久不见,是妈妈呀。”
他知道顾为覃肯定是有妈妈的,又不是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但骤然听到,他大脑一片空白,只会机械地重复对方的话:“妈妈……”
“欸,儿子你声音怎么变啦?”
顾为覃见他表情空洞,嘴唇蠕动着不知在念叨什么,问道:“对面说什么?”
“妈……”覃涣呆呆重复这个字,对上顾为覃的眼睛才回过神,“不是,她……你……”
手足无措的覃涣限量版,顾为覃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爱人了,他欣赏了几秒才笑着朝手机抬了抬下巴示意:“开免提。”覃涣手忙脚乱地打开免提,他凑过去:“你好。”
“这个声音才对嘛,我还以为打错了。”
顾为覃愣了愣,语气有些迟疑:“妈?”
“是我,刚才的小孩儿是谁呀?”
“覃涣。”
“哦,就你高中喜欢的那个小男生?”
“嗯,有事吗?”用词疏离,和另一头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覃诗涵顿了顿,才说出这次来电的目的,她预计月底回国,想约顾为覃吃顿饭。
“吃饭就……”顾为覃下意识拒绝,抬眼瞧见覃涣直白的目光,当即改变想法,“好,你定下时间跟我说,我约餐厅。”
确认电话挂断,覃涣才悄声问:“是阿姨?”
“嗯,吓着了?”顾为覃洗净手,安抚地笑了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
覃涣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就是没想到。”
“这些年我们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她离开前对我很好,所以如果覃老师不是特别抗拒的话,我想把你介绍给她。”
“好。”覃涣毫不犹豫地点头,抿了抿嘴继续说,“我很愿意。”
“‘很’?覃老师答应我的求婚时都没有加这种程度词。”
覃涣早已看透这人的小把戏,但依旧心甘情愿哄他开心:“我想谢谢她。”感谢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覃涣放下盘子,转头望进顾为覃的眼睛:“那也是因为你。”
晚上吃饭时步念生一反常态,捧着红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拉着覃涣喝。覃涣的酒量不算好,但他宿醉后不难受,而且醉酒的覃涣着实惹人心软,所以顾为覃不劝酒也不制止,在一旁看着俩人你来我往,逐渐上头。
步念生拍着桌子大骂顾为覃重色轻友,不管他的口味喜好,只做覃涣喜欢吃的炸物。覃涣歪头想了想,替顾为覃辩解明明做了他喜欢吃的蔬菜,步念生摇头说茄子不算,要带绿色叶子的才叫菜。然后又念叨傅尘寰是坏人,覃涣坚持傅老师是好人,两人争执半天,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顾为覃靠着椅背,手指抵着太阳穴看着他们小学生吵架,电视里的春晚忽然开始倒计时,两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倒计时结束,窗外又放起烟花,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向阳台。餐桌上的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顾为覃根本没工夫管,一门心思全扑在覃涣身上,生怕他不看路撞到哪里。
至于步念生,在人走进阳台前,他迅速用脚把门边的花盆移到一旁,防止步念生踹倒覃涣送他的郁金香……防止步念生磕伤腿。
等顾为覃端着蜂蜜水从厨房出来,春晚都播完了,客厅里两人睡得四仰八叉,漫长的一晚终于结束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覃涣抱回屋,拿了条毛毯丢给沙发上的人,关好阳台门,又把桌上的碗碟放进洗碗机,这才去厕所拿了条湿毛巾走回卧室。
覃涣的酒品很好,喝醉的他大致分为几个阶段,先是话多,接着回忆往昔,像被酒精融化了外壳,露出内里那个曾经形单影只的覃涣,最后一歪头沉沉睡去。
顾为覃坐在床沿,手里叠着毛巾等人开口,没过几秒,一个黏黏糊糊的声音响起:“如果我们17岁就在一起了会怎样?”
哦,这次是17岁的覃同学。顾为覃抬手擦掉他嘴角的红酒渍,纠正道:“我们当时已经在一起了,只是我没有向你表白。”
为什么会想到17岁……顾为覃停下手里的动作:“覃老师觉得十年很长吗?”
“没有。”用十年的时间,换得自由,换得再见到顾为覃的机会,万分值得。走向顾为覃的十年和原本乏善可陈的一生比起来,已然很短了。
“可我觉得很长。”顾为覃低沉的嗓音藏在响亮的鞭炮声中,让人听不真切。
覃涣脑袋昏沉沉的,他疑惑地歪了歪头:“嗯?”
“五月的苏城总是下雨,我去的那一周每天都在下雨。”顾为覃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粤州的冬天很冷,风吹透衣服——”
他的话戛然而止,腰间缠上一双手臂,覃涣轻拍他的后背,嘴里嘟囔道:“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不够。”喉结上下滚动,他微微俯身得寸进尺,“我还想要亲亲。”
不知是否因为收到母亲电话,这人的言语行为好似都退化成小孩子,居然撅着嘴朝他撒娇。覃涣咯咯笑起来,手掌顺着脊背往上摸,但顾为覃一动不动,就算他努力仰头也亲不到,覃涣有些恼:“够不着……”
身下的人脸颊微红,泛着水光的眼睛定定望向他,顾为覃用粗糙的指腹擦拭柔软的唇瓣,盯着粉红的嘴唇变得通红。覃涣微凉的指尖逐渐升温,窗外的烟花爆竹响个不停,盖住了屋内暧昧的喘息声。直到天边透出朦朦胧胧的亮光,紧紧抓着床单的骨节发白的手才松了力,接着另一只肤色较深的手覆了上来,两只手十指相扣抵在床边。
覃涣睁眼时阳光落了满屋,步念生似乎正在客厅打电话,宿醉后的身体和脑子都需要时间重启,昨夜的画面一帧帧浮现,有些他已记不清了,但有一些……听着步念生模糊的声音,他开始思索从门缝钻出去洗漱的可能性。
纠结半晌,覃涣长叹一口气,撑着床打算起身,忽然察觉手掌的触感不对,他顺势在被子里摸索,拿出东西一看——是封红包。
一年比一年厚,他愣愣地看着手里厚的跟砖一样的红包,照这样下去明年岂不是要送两个了?步念生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他抬头正对上顾为覃的视线,后者在午后的阳光里弯起眼睛:“宝贝儿,新年快乐。”
床沿一沉,顾为覃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又是一封红包。在覃涣愣神时,他倾身在其额头印下一吻:“新的一年,希望覃老师平平安安,希望明年的除夕我们也能一起过。”
出乎意料,眼前的人缓缓摇头:“不是明年,是每一年。”
覃涣张开手臂搂上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侧,激得他脉搏都颤了颤:“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会一起过。”
祝大家新春快乐!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从身到心总是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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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番外 岁序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