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说出了他的顾虑,从1月27号顾为覃说喜欢他开始就一直深埋心底的问题,而他一个字都不敢改,只敢原封不动地复述顾为覃的用词。
覆在后背的掌心很暖,对方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血肉、神经、骨骼,清醒时他们从未靠得这么近过,现下借着醉酒似乎有了放纵的借口。
覃涣看着面前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他,他放轻声音又说了一遍,音量小到仿佛在叩问自己:“顾为覃,你为什么喜欢我?”
尽管顾为覃说了喜欢,覃涣依旧没对这份喜欢抱有丝毫期待,他不曾拥有过确定的爱意,一点点好感随着时间流逝消磨殆尽才是他的人生常态,但他最近发觉顾为覃好像是真的喜欢他。
在意识到这点后,覃涣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恐慌,不是他终于喜欢上我了,而是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平庸、无趣,丢到人堆里连覃炳川和章静颖都不一定能翻出他,等顾为覃发现他的普通,他的爱情会变得和父母一样面目全非、令人憎恶。于是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起初下意识迎合顾为覃的一切要求变成有意规避所有否定词,他时刻谨记不能说“不行”“不要”“不可以”……
纵使这样,他还是不安心,他把每天当作最后一日,晚上和顾为覃告别回去后,他都会想今天喜欢还在,那明天呢?
如果今晚没有喝多,顾为覃也不追问,覃涣大抵会继续隐瞒下去,毕竟他很擅长隐藏,无论是爱还是不安。虽然在顾为覃面前一览无余,但对方从未拆穿他,所以他自认为藏得很好。
顾为覃知道覃涣心里一直藏着事情,他在等爱人开口,可这个问题属实超出了他的预设范围,他皱起眉头:“怎么会这么想?”接着又立刻挑了下眉,眉间重新舒展开,他轻叹一声,凑上前贴了贴覃涣脸颊:“你心里想什么要说,我很笨,猜不到。”
反驳声随即响起:“你很聪明。”说顾为覃笨覃涣第一个不同意,顾为覃本人说也不行。
“这是重点嘛,覃老师?”顾为覃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面部表情在短时间内竟然可以变换这么多次,他没忍住哼笑一声。
手顺着肩胛骨一路下滑,停在腰窝反复摩挲,冷静几秒后他偏头问:“那覃老师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呢?今晚属实喝太多了,被大量酒精浸泡过的脑子已经无法正常转动,想了半晌他只会呆呆地回道:“你很好。”
“覃老师也很好。”顾为覃明目张胆抄答案,以为可以糊弄过去,没想到喝醉的覃涣只是行动和反应变得迟缓,胆子却被酒精泡大了。
歪头琢磨几秒后他皱了皱眉,搭在肩膀上的双手移到脸侧,他捧起顾为覃的脸撅着嘴摇摇头,摆明不接受敷衍的作答。顾为覃笑着想扭头避开灼热的视线,脸颊的手却在悄悄用力,好像不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就不放手。
覃涣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昏暗的车里仍然亮晶晶的,顾为覃总是一眼就能看到他。两人之间距离极近,温热潮湿的呼吸交织纠缠,顾为覃渐渐收起脸上的笑,他抬手抚平眼前人眉间的褶皱:“覃涣……”他咬字清楚,只微微拖长尾音,短短两字被车厢封闭的环境一衬好似有回声,萦绕在耳畔,听起来郑重又缱绻。
“覃涣,在遇见你之前,我只是活着。为了父母的脸面活着,为了旁人的眼光活着,也许在世俗的评价体系中我活得很好很成功,但和你在一起时,我觉得……很幸福。”
顾为覃曾经不懂那些轻松和愉悦意味着什么,直到失去、直到旁观母亲和她男朋友的温馨相处、步念生和傅尘寰的甜蜜互动,他才恍然大悟。
他怕表述不够清晰让覃涣再产生疑问,沉吟几秒顾为覃加了个限定词:“和你在一起时,我第一次感到幸福。因为你的爱明确又具体、热烈又无畏,在你面前的我放松、自在、快乐。
我想一生要是总这样就好了,我不知道我这一生还能有多少这样的快乐,所以这些年——”他搂着覃涣的腰把人往腿上掂了掂,“我一直在找你。”
顾为覃设想过很多时刻和方式要如何告诉覃涣他这些年的找寻历程。那年他回家后直接被锁在家里备战港大,等被允许离开那个房子的大门时高考早已结束。看清自己的内心后,他联系孙静要到覃涣的高考成绩,根据那年的分数线划了53所覃涣可能会去的学校。
大学三年的所有圣诞假和暑假顾为覃都会去这些学校找人,孙静说覃涣想学法律,于是他走遍一所所大学的法学院行政办公室。后来工作的六年里每年的年假顾为覃也都会回港城,去覃涣学籍登记表上填的小区门口等人,一坐就是一天。
他曾经觉得港城很小,从他家开车到都大耗时1小时36分,从他家至覃涣的家开车只需2小时13分。这么小的城市,他们却一次都没遇见。
他没料到覃涣经历过那样的童年,竟然依旧选择在港城读大学,他开车路过都大无数次,却从未想过进去看一眼、找一找。好险,好幸运,他最终还是找到了。
顾为覃知道说这些覃涣会心疼,他就想用覃涣的心软做筹码换人回头。因为心软意味着动摇,动摇意味着覃涣对他还有喜欢,可此刻脸侧的手指冰凉,冷得他心悸,他突然不想说了。
脸颊的手松了力,覃涣微张着嘴,圆溜溜的眼睛愈发明亮,下垂的右手落到腰间时被抓住了。
怀里的人像还在消化他的话,也许他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顾为覃握着覃涣的手与其十指相扣,他望进这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我爱你,覃涣。”
他从没对谁说过爱,顾友祜爱覃诗涵,于是将向往自由的鸟圈进家里,让枯燥乏味的生活消磨掉鸟眼中的光亮。覃诗涵离开时也说爱他,却把他丢给一个自己都不屑要的男人,所以顾为覃在不清楚离婚含义的6岁就首先明白爱不是好东西。
如果爱会毁掉人对未来的憧憬,毁掉爱情最初的美好模样,毁掉一个孩子对家的眷恋,那他不要爱任何人。
可现在他发现,爱也会让倨傲者低头、让自卑者勇敢,爱让人变得完整。
他不喜欢早起,不喜欢做饭,不喜欢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如果覃涣喜欢这样平凡的日子,他愿意和覃涣这样过一辈子。他愿意变成任何覃涣喜欢的样子,只要覃涣也爱他。
他吻了下覃涣的手背,然后把两人紧握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听到了吗?”
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手背直抵胸口,顾为覃不只攥住他的手,好像将他患得患失的心也托住了。
覃涣缓缓点头,总是冰凉的手逐渐被捂热了,从两人十指相握的手中散出丝丝缕缕的热意,顺着手臂进入胸口,一点点填补上他内心那个空荡荡的缺口。
几十年的惴惴不安,几十年的残缺遗憾,至此,终得圆满。
这么高兴的事儿,他应该笑的,覃涣确实也弯起嘴角,泪却比笑更早出现。他先是默默落泪,接着小声抽泣,然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覃涣很少哭,在覃炳川的教育理念中,哭代表委屈、懦弱,覃涣还有力气哭说明打得不够用力、反省不够深刻。
他也不喜欢哭,他怕顾为覃看了心烦,于是他努力憋泪,但越忍鼻子越酸,结果哭得一抽抽的,喘着粗气,眼泪流个不停,一点儿没憋住。
顾为覃没有说“别哭了”这类废话,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包抽纸,沉默着一边轻抚怀里人的后背,一边帮人擦泪。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覃涣才收住,情绪发泄完,他迟钝地感到害臊。
顾为覃看着怀里的人低头小声抽噎,眼尾和鼻头红得像今天的晚霞,他抬手覆上覃涣胸口,不顾掌心里瞬间僵住的肌肉,轻笑着缓和气氛:“覃老师心跳得好快。”
“它说它听到了。”覃涣声音闷闷的,鼻音重得像被罩在玻璃杯里。
“听到了什么?”见覃涣接上他的玩笑话顾为覃有些惊讶,他顺着话头继续逗人。
覃涣这次却没立刻接话,沉吟几秒,他轻声喊了一声顾为覃。听他搭腔后,覃涣又不吭声了。顾为覃耐心等着,都等十年了,这点时间他等得起。
几十秒的沉默后,覃涣慢慢开口,语气迟疑仿佛在试探:“我……爱你。”
他也从不讲爱,在他心中,爱是很伟大的东西,稀有珍贵,他给不起,所以不轻易说。可顾为覃说爱他,沉思片刻,覃涣抬眼撞进一双深邃漆黑的瞳孔,他认真地、坚定地,像对神起誓一样真挚地告白:“顾为覃,我很爱很爱你。”
“有多爱?”
覃涣不懂爱,更不会衡量爱的重量,他皱着眉思考几秒:“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甚至你可以不爱我,而我依旧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顾为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笑着“嗯”了一声:“我也听到了。”他用指腹擦掉覃涣下颌的泪渍:“覃老师还有其他问题吗?”
眼前人摇头,这次应该是真的了,他长舒一口气:“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覃涣疯狂点头,整个人在他怀里晃来晃去,他把着腰的手悄悄使力,确保腿上的人坐稳了才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今晚和傅尘寰聊天提到了,他说恋人相爱多是有缘由的,性格相合或者兴趣相投,诸如此类的原因,那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呢?覃涣忽然被扒光摆到这个事实面前,是啊,他这么普通,普通到自我怀疑顾为覃到底喜欢他什么。
说着说着覃涣没来由觉得委屈,残留的负面情绪化作眼泪再次奔流而下。顾为覃眸光一暗,俯身吻上怀里人水汪汪的眼睛,虽然哭红眼的覃涣惹人心动,但他还是希望覃涣所有的眼泪只留在床上就好。
顾为覃(心疼逐渐变为满脑子黄色废料):以后只让他在床上哭。
覃涣(浑然不觉):金老师说得对,我当时不应该反驳她的。
(文中“我想一生要是总这样……有多少这样的快乐”改写自玉珍《数星星的人》,前面也提过,感兴趣的姐妹可以去看看,很美的一本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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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N.爱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