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下 第2章 第 2 章

厚重的阴云遮天蔽日，湿冷的风呼啸着卷过校场，将场中持枪而立的十个只身着单薄军装的青年吹得瑟瑟发抖，却没有人敢退避半步。

队列旁边，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双腿跨立，他扎进腰带里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隐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黑色的碎发同样被风吹乱，却难掩他出众的长相和比冰雪更冷的眼神。

“开火。”他突然下令。话刚出口，精神已经极其紧绷的十个人立刻扣动扳机，向三十米外的靶子射出子弹。十发子弹转眼射空，两名小兵迅速奔到纸靶下做记录，并在年轻人的示意下大声播报了每个人的环数。

随着成绩的报出，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今天风实在有点大，子弹在风速影响下普遍偏移了既定轨道，他们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心有戚戚的青年们低垂下头，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鞋尖。

随着一声“完毕”，年轻人动了，他的脚步轻而无声地从每个人面前走过，在一个人面前停下，突然抬起包裹在及膝马靴里的长腿一脚将那人踢飞了出去。那人当场被踹出一口血，却一声也不敢吭，而是迅速站直了身体，大声道：“对不起，教官！”

“这么久了，居然还有十发子弹只能打出六十环的蠢货，我真是高看你们了。”年轻人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唯有十足的轻蔑。

在这里受训的都是年轻人，最大不过二十二岁，正是浑身热血最容易被激将的年纪，听了这句话，不少人都咬紧了牙，握紧了拳头，但还有理智，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唯有方才成绩最好的那个理着寸头的人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少年。

少年挑衅般回应了他的眼神，“你不服。怎么，八十八的成绩很值得骄傲么？”

还未等那人说话，他又恶劣地添了根柴，搓火道：“也是，毕竟你们这班再没有人打出比你更吉利的数字了。”

怒视他的寸头青年终究没控制住，脱口而出：“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们？”

特训班半月一次考核，这个少年则是今天突然空降的考官，学员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他们辛苦训练了这么久，每个人都有一打本事，自认走出去绝非池中物，如今却被个比他们年纪还小的男孩子看不起，雄性生物骨子里的争斗欲短暂地控制了寸头青年的理智，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他瞬间后悔了一秒钟，但旋即又强行撑住了面子，没有在少年森寒的目光里露怯。

少年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笑，他闲庭信步般走到寸头青年身边，从腰后抽出两把手|枪。对面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新的纸靶，少年歪了歪头，轻声道：“看好了，废物们。”

下一秒，两把枪同时开火，同样一共打出十发子弹。一边的小兵迅速上前，再次报靶：“九十七环！”

少年使用的手|枪和他们的枪不一样，个头更加小巧秀气，不过是两把自卫手|枪，无论从弹夹容量、射速还是射程来看都远远比不上他们的手|枪，更何况他双手双枪，要在这天气下保持两只手几乎一样的高精准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偏偏做到了。

少年听了报靶，暗自撇了撇嘴，深感手上的枪拖了后腿，心情更加不美妙，于是一转身，还在发烫的枪口分毫不差地抵上了寸头青年的眉心。

寸头青年脸色惨白的，头上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感到自己的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把手|枪里还有两发子弹，他清晰地闻见了那股令人喉头发紧的硝烟味。

“你真该感谢苏教，他不允许我随便杀学员，否则像你们这种垃圾早就被送进焚化炉了，哪还有胆子在这儿跟老子叫板。”

少年吐出一串恶毒的话，状似亲昵地用枪管拍了拍他的脸，“我记住你了，还有那个六十环。放心，刑讯考核环节我一定对你们多、加、关、照。”

寸头青年面如死灰。

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少年脸上绽开了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一双星眸都弯了起来，仿佛方才阴狠地威胁别人的人只是个虚影。他快步向远处走去，轻快地喊了一声：“苏教！”

没有人回答，全场鸦雀无声。

五步之后，少年停下动作，一手把枪插回腰后，回身面对寸头青年，有些抱歉地道：“辛苦了。”

寸头青年——龙套演员直到此时，恍惚的眼神才归了位，当即面色微微泛红，呐呐地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演得很好，真的。”

没有像他这样近距离直视柏桦眼睛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他刚才的感受，柏桦的眼神里没有温度，像个真正曾经手染鲜血的冷酷杀手般看着他，宛如看一堆没有生命的死肉。若是再和他对视一会儿，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吓跪了。

现场气氛陡然从一片肃杀里脱离出来，高导看着柏桦，眼神几乎可以用惊喜来形容，彻底遗忘了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打算给新来的小子一个下马威的念头，第一个带头叫起了好。庄晓晓按了按胸口，拼命鼓掌。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想法——这就是雪奴，柏桦令剧本里那个乖张狠戾、一心只忠一人的少年活了过来，他不再是字里行间的平面形象，变得立体而生动了。

“很好！这一幕就是要这样！”高导兴奋得脸都红了，同时又有点懊悔自己多事非得预演，导致摄像机都没开，否则这一段一刀都不用剪，渲染一下就能直接播。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片段拍下来，扯了扯领子，问副导演，“小姜和小彭什么时候能到？”

副导演迟疑片刻：“姜老师应该快了，但彭老师是下午的……”

高导挥手打断他：“联系彭昕，让他马上过来。”

正说着，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喧哗，一名戴着墨镜披着粉色皮裘的明艳女子走下了房车，脚下的三寸高跟将她的腿衬得又长又直，气势宛如一个高傲的女王。跟在她身后的另一女子比她矮了一个头，下巴微抬，同样一脸傲气。

来者正是《燎原》的女主演姜涵清和她表妹兼第一助理朵朵。

“高导。”姜涵清款款走到导演面前，墨镜也没摘，打了个招呼，“这是……已经开工了？”

朵朵立刻叫起来：“咦，可是我们的通告不是说八点半到么？”

副导演偷偷看了一眼表：八点三十五分。

本来按照高导的计划，是打算随便见一见柏桦，然后就让人一边儿观摩去，他今天只准备拍姜涵清的部分独角戏和与男三号苏教苏印贤的对手戏，熟料柏桦给他的惊喜太大，令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的更多表演。没办法，只好调整拍摄通告，先让他把这会儿的激情燃烧完再说。

大概是出于艺术工作者都是感性生物的缘故，这突如起来的变动虽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也都习惯了。副导演给男三号演员彭昕打了电话，对方挺配合，答应马上过来，其他场务也去重新准备了，云姐站在一边，向柏桦招手：“小柏来来来，我再给你补个妆，这头发乱得跟狗窝似的。”

柏桦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化妆间，庄晓晓也跟了上去。

姜涵清听到自己的通告被调整了，下意识想皱眉头，但“皱纹”一词条件反射般从她心里闪过，使她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反应，保持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朵朵就没这个顾及了，她腰一插，眉毛一竖，带着些抱怨地道：“可是高导，我们涵清姐准备今天的戏准备了好久，昨天台词都背到很晚呢，您这……”

高导尽管名声没有特别大，但也有过不少作品，在圈里也算有资历。在他心里，演员无论是哪边的人，到了片场就该听导演的调度，否则人人都有自己的意见，他工作还做不做了？

但姜涵清不是那些新人小演员，她混迹娱乐圈有几年了，拍的剧也不少，虽然演技一般，但长得好看，粉丝多且忠心，是个有一定影响力的二线女星，他无论如何不能太得罪。

高导笑了笑：“小姜真是辛苦了，敬业敬业。但你也知道，这搞艺术有时候灵感来了实在不能忍着，今天还请你多体谅一下。”

朵朵还是不太满意，但姜涵清阻止了她开口，“高导也是辛苦了，我们都互相理解吧。所以，一会儿我们要上的是哪场戏？”

“这个。”高导剧本一翻，把特训班初见的片段给她看，“怎么样，没问题吧？”

姜涵清低头看了看，克制地一笑，“没问题。”

问题大了。

她现在不光是在拍《燎原》，还同时接了一部现代商业时装剧，空隙里还要上综艺拍杂志拍广告，通告满得她睡觉都嫌不够，哪有那个美国时间深研剧本？多是最初拿到剧本的时候从头到尾快速翻一遍，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故事，然后让底下的人把她的片段标记出来，根据拍摄通告，在前一天把次日要演的剧情多看两遍罢了。

她连台词都没有完全背清楚，经常是上场念二十六字母，再靠后期配音补救。

这会儿高导给她看的片段她根本没什么印象，只好一会儿进了化妆间赶紧多看两眼。

高导点头，“行，那你先去上妆吧，我这儿再准备一下，一会儿小彭也过来，争取九点左右开工。”

话是这么说，其实高导自己心里也清楚九点根本开不了工，肯定会被再拖一会儿。幸好这剧的时代不算久远，妆发不算复杂，否则光是搞头套和戏服就得几个小时。

这边姜涵清刚进主演的单人化妆间，那边柏桦的妆已经补好了。云姐说是弄弄头发，事实上各处细节都又微调了一遍，柏桦耐心地任小刷子在脸上动来动去，心里想着刚才的表演。

不得不说，他演得还挺爽。

过去他演戏是为了保命和完成任务，他得时刻保持冷静，精准计划自己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控制自己的各种生理反应。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一秒都不敢松，毕竟一旦露出破绽，他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不仅仅是命。

但是现在，他的心态放松了许多。除了一开始有点下意识躲避镜头之外，他没有更多不适。

至于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赏这件事，他也表现得十分淡定。开玩笑，常年累月用命磨练出来的演技放到这里还能不好，那才很是奇了怪了。

“柏桦，我们合个影怎么样？”云姐期待地掏出了手机，并向庄晓晓保证：“我绝不外传，就是自己存一下。”

还没发布定妆照，角色造型确实不能透，但如果自己存而已就不用卡那么死。云姐干造型化妆这么多年，也清楚规矩，庄晓晓也就没说什么。

就在云姐兴奋地咔咔咔的时候，化妆间的门被人敲了两下，一个男人走进来。他看到屋里的场景，微微一笑，“早上好。”

看清了他的脸，柏桦第一时间从庞杂的记忆中提取出了该男子的信息，于是率先伸出手：“早上好，苏教。”

我果然是个老派口味的人……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