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候自从送项链给眉豆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她,她不记挂沈候,只是那颗明晃晃的金珠放在茶几上,每天路过看一眼,难免就想到他。
年底最忙,大堆的总结和报告等着眉豆来写,韩行的生日也在年底,十二月三十一号,彻彻底底是“年底”。
眉豆早上一去公司就直奔他的办公室,她没敲门就进去大叫:“韩行!”
办公室里却不止有韩行一个人,文心站在办公桌前,而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坐着的韩行,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一张冷脸上居然挂着笑。
眉豆傻站在那儿没动,韩行清了清喉咙说:“眉豆你先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坐在工位上远远看到文心从韩行的办公室离开,紧接着韩行从办公室出来,走到眉豆这里:“你刚刚要签字的文件是哪些?拿进来吧。”
“不用了,我找宋总签过了。”
他看了看四周,同事们各忙各的,耳朵却都竖着。
“有两张表格要你进来确认一下。”
眉豆眼睛往上看他,眉毛却往下压,不高兴三个字快写在脸上了。
“过来。”他轻轻拉了一下眉豆的袖子。
她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刚才进来的时候光顾着看文心,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办公室里多了一盆文竹,种在一只紫砂盆里。
文竹,文心。
嘁。
眉豆最后斜了一眼那盆文竹,再也不去看它。
“刚才过来要干嘛?”韩行在桌后坐下。
眉豆顺着他在外面编的瞎话说下去:“找你签字。”
他手指还放在键盘上,眼神犀利地瞥向眉豆。
她继续装蒜:“什么表格要我确认啊?”
韩行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他解释道:“销售部这段时间很紧张,年底了都想冲业绩,她来找我要折扣。”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还想板着脸,可是话说完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韩行对付眉豆无理取闹的办法就是不理睬,他跳出那个死结,说他想说的话:“下班去我家。”
眉豆偏偏在那个死结里不出去,拿着扭捏的强调说:“不好吧韩总?”
“来吧,眉经理。”但他很愿意陪眉豆玩这种模仿办公室潜规则的游戏。
她笑了:“噢,我自己开车过去。”
“好。”
下班后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眉豆下车去烘焙屋去蛋糕,暖黄的路灯下雪花飘落的画面仿佛在慢动作播放,她拎着蛋糕,呆呆地仰头注视,直到一股寒意从袖管钻进了身体,她狠狠打了个喷嚏,才快步回到车里。
韩行家里已经准备好全部食材,其实就只有两样:饺子皮和饺子馅。
眉豆以前觉得很怪,哪有人过生日吃饺子?
韩行说:“不是为了过生日,是为了过新年。”
“哪有人过新年吃饺子?”
“哪有人过新年不吃饺子?”
“吃,”眉豆投降,他生日他最大,他说了算,“吃还不行吗?”
韩行是北方人,好像生下来就会包饺子,眉豆跟他学了很久也包得不好,这么多年下来,她能做到的就是把饺子边捏实了,保证不漏。
“去洗手。”韩行穿的还是白天上班的藏蓝色西服,外面系着一条红色的波点围裙,眉豆以前送他的,他家可爱的东西都是眉豆送的。
“我先把蛋糕放冰箱嘛。”眉豆从他身后绕过去,打开冰箱,和她预料的一样空荡荡,他根本不煮饭。
她走到沙发那里脱掉大衣,负手慢悠悠地踱步到餐桌,看着韩行包饺子。
“去洗手。”他看她一眼,又说一遍。
“我记得!”她其实就是忘了,却嘴硬得很。
洗完手,眉豆坐到餐桌前,拿起一片饺子皮,韩行拿勺子挖了一勺肉馅放到她的饺子皮上,提醒她,“沾水涂一圈边。”
“我记得!”
她拿食指在小碗里沾湿,沿着饺子皮的边缘涂了一圈,再拿手指一点一点地捏起来,完毕后放在掌心上展示给他看。
“还能再丑一点吗?”他很不客气地嘲笑道。
眉豆不理他,把饺子放到盘子里。
“看,我给你包一个麦穗形的。”他像是变魔术似的,一只手托着饺子,一只手灵活地对饺子边搓圆捏扁,最后包完真的是麦穗形。
“诶?怎么弄的,你教我。”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学不会的。”他得意地把手上的饺子放到盘子里,又拿过一片饺子皮,往上面舀了一勺肉馅,东捏捏西捏捏就又捏出一个麦穗形。
“韩行,你就算失业了还可以去开饺子店。”
他一歪脑袋:“嘁,我要开就开全国连锁的饺子店。”
眉豆受不了他自我感觉太良好的样子,阴阳怪气道:“全国连锁怎么够呢?韩总的饺子店至少世界连锁,说不定多开都能宇宙连锁。”
听到她的挖苦,韩行却笑了。眉豆总能让他笑,但他知道,能让他笑不容易。
她把包了一半的丑饺子放到韩行手上,“你包吧。”
“你就这么跑啦?”
“我要换衣服。”
她拿着纸袋快步跑进韩行的卧室,换上爸爸给买的旗袍,袅袅婷婷地走回餐桌。
“嚯,”他只在眉豆刚走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马上就端着饺子走到灶台边,“过来煮吧。”
“我漂亮吗?”她问这种问题从来不羞,大方地摆出性感的站姿,往左顶着胯,腰往右边扭,头发斜分,朦胧地遮住半张脸。
“漂亮。”
眉豆笑起来:“你说得好痛快,我那天问我爸爸我漂不漂亮,他一个劲儿地说漂亮没用的,做人要心里美。”
“你爸是这样的。”他无奈地摇头,往煮开的饺子里点了一碗水。
那一刻眉豆恍惚地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家人,在这年的最后一天讨论着她父母的好坏,而手边是一锅不断有热气扶摇直上的饺子。
韩行住的地方比眉豆家小不少,进门是一口顶着天花板的柜子,上面挂长外套,下面放鞋子;柜子旁边就是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不大,水槽和灶台挨挨挤挤地排在一起;厨房旁边是客厅,他买了一张巨大的美式沙发摆在那里,而沙发和卧室之间放了一张同样巨大的餐桌,可以容纳十个人同桌吃饭,但他根本都不会请朋友回家里玩,这张大桌子的一半就堆放着各色文件和一台显示器,另一半空置着,他偶尔用来吃饭。卧室里他买的床和沙发、餐桌一样大得出奇,床头顶着墙,其他三边和卧室墙体之间只留出窄窄得走道。
他的家具通通和这个房子格格不入。
吃完饭他们就坐在沙发上聊天,一人手上一只纸盘子,上面放着一小块蛋糕。也没有什么吹蜡烛、许愿望的仪式,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就切了。
韩行看着从容不迫,其实面对这种很有仪式感的东西会紧张,他一开始甚至都不过生日,他们认识后韩行的第一个生日是眉豆不请自来送礼物,却发现韩行家里空荡荡,灶台上还放着速冻饺子的包装,她看到后自作主张临时买来一牙蛋糕,在韩行家里陪他到十二点,说完生日快乐又说新年快乐。
之后韩行的生日就都被眉豆承包了。
今年她送的是一条鸟眼纹的领带,茄皮紫色,和她身上穿的旗袍很配。
“你戴上,我们来拍照纪念一下。”
韩行看着这很闷骚的紫色犯难:“这得用个花哨一点的打法。”
他真是手指很灵巧,不仅饺子能包出花来,打领带也不含糊,三两下就系出一个三一结。
“拍啦?”眉豆把手机举起来。
按下快门前一秒,他突然凑近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
眉豆脸飞快地烧起来,却装得很不当回事:“不行,这样拍不到你的领带了。”
“我来拍。”
韩行拿过手机,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这里靠。
“诶呀,再拍一张,刚刚表情没做好。”
“你真麻烦。”
窗外一瞬间噼里啪啦响起烟火的声音,零点了。
他眼睛依然看着镜头:“新年快乐。”
手机还举着,眉豆就还是靠在他的胸口上:“生日快乐,韩行。”
“都过了。”
“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他不解,低下头看着她的睫毛扑闪。
眉豆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就是惩罚你。”
“好,惩罚我。”他轻笑着点头。
“惩罚你什么?”眉豆笑盈盈地抬头看他。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是惩罚我。”
过了零点眉豆就回去了,一直是这样,她不会在韩行家过夜,她根本就没道理在韩行家过夜。
路上沈候打来电话。
“新年快乐,眉豆。”
“你的新年快乐还有我的份呢?”她放慢车速,心情很好。
“难道你很意外吗?”
眉豆没接他的话茬:“我应该给宋密秋发个新年快乐,讨好一下我的老板。”
“他在我旁边,你要和他说话吗?”
“你把电话给他吧。”
几声模糊的对话后电话里传来宋密秋的声音:“眉豆?”
“老板,”她声音带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会让人想到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你和沈候在一块儿呢?”
“嗯。”
“你们在干嘛?”她没话找话。
“喝珍珠奶茶。”
“诶?”眉豆没想到,她觉得他们喝酒、喝茶都在意料之中,但是两个男人在跨年夜跑去喝珍珠奶茶?太离奇了。
“嗯,你想喝吗?”
“不用了,老板。”
好像是听到风声,他问道:“你不在家?”
“回家路上。”
“那,”他顿了顿,“早点休息。”
眉豆却笑:“你和我说这话,有点像杀猪的和猪说把自己吃肥点儿。”
“猪。”他也笑起来。
电话挂掉,眉豆已经开进地下车库,她的车位旁边一向停的是一辆黑色两厢车,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换成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一看就是很久没洗过,上面什么颜色的痕迹都有,并且破旧不堪,保险杠半根松松垮垮地吊在那里。
可能是什么装修公司过来随便停的?
她没多想,拿上包下车,与此同时,那辆面包车也打开了门,从上面走下来三个很精瘦的男人,高高矮矮都有,唯一很统一的是他们的头发,都是五颜六色。
说不心慌是假的,但是眉豆还算镇定,目不斜视往电梯走,身后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她不敢回头,脚步不自觉地越走越快。
已经到了她住的单元的电梯口,可是眉豆不敢往里走,她觉得这群人要真是冲她来的,在地下车库被打,至少还有地方让她跑,要是进了电梯,她真就插翅难逃。
“眉经理?”
不知道是那三个人中的哪个发出的声音,眉豆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住了。她怕得腿都在发抖,努力稳住呼吸后,飞快地弯腰脱下左脚的高跟鞋,然后踩掉右脚的,撒腿就跑。
“追!”
没跑两步眉豆就摔倒了,她的双腿软得没有支撑力,可还是本能地想要逃开,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领头的小混混拖着铁棍走过来,狠狠打在眉豆的右手臂。
“啊!”她发出凄厉的惨叫,痛得眼泪不断流出,脑袋里只剩下嗡嗡的噪声画面。
“下手别太重,教训教训她就是了,不要闹出人命。”三个人里最高大的那个负手站在一边看着,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指挥着他的两个小弟。
他说完,眉豆就感到左手臂又是重重一击,她连叫的力气都不再有,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等到眉豆迷蒙地稍微清醒,眼睛瞟着四周,自己还是在小区的地下车库,稍微松了口气,她强忍着手臂的剧痛,从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后还停留在最后打完电话的通话记录界面,她颤抖着手指滑了一下画面,按下韩行的名字。
嘟嘟声只响了一下,他接起来:“到家了?”
喉咙里糊着痰和血,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韩行“喂?喂?”地叫了两声,听不到回答,他就把电话挂掉了。
眉豆一瞬间心急如焚,身体热起来,烧得两条手臂越来越疼。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沈候的名字,眼前很快一片漆黑。
沈候接到眉豆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回家,宋密秋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眉豆,就没走,站在一旁。电话里久久不传来声音,沈候觉得奇怪,按了免提后不断调高音量,电话那边却依然是一片寂静。
他看了眼宋密秋,对着电话试着叫了两声,“眉豆?”
没有回复,可是电话也没有挂断。
他们再次对视,几乎同时露出惊慌的神色,往停车场飞奔,一路疾驰往眉豆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