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人吃完烧烤就回家了,沈候把眉豆送回去后一摸口袋才想起戒指没送出去。
“没送就没送呗,又不是见不到了。”
宋密秋和沈候坐在他家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里,两个男人穿得一个比一个正式,却一人坐着一张红色的塑胶凳子,右手明明拿着筷子,却用左手抓着盘子里的葱油饼吃,一人面前还有一碗咸豆浆,半根油条泡在里面。
“这么绝妙的时机很难再遇到诶。”沈候向他强调着。
“绝妙在哪里?”宋密秋一皱眉头,“谁在烧烤摊收到戒指会高兴?”
他笑得低下头:“眉豆才不在乎这个呢,你不懂她。”
宋密秋不说话,从桌角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只塑料勺,舀了一口豆浆。
“喂,我怎么听我妈说,你家里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他叹了口气:“别提了,烦死了。”
沈候兴奋地朝他靠过去:“谁啊?你去见了没?”
“诶哟,你离我远点儿,”宋密秋躲了躲,“别人看到还以为咱俩什么关系呢。”
“别美了,你配不上我。”沈候玩笑道。
他又不说话了,夹起豆浆里被泡软了的油条放进嘴巴。
沈候咽下嘴里的葱油饼,催促他:“别不说呀,长什么样啊?你去见了没?”
“还没。”
“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呢,本市的美女我还是知道不少的。”
宋密秋笑:“真该给你这话录下来发给眉豆,看她还会不会收你的戒指。”
他骄傲地偏了偏脑袋:“眉豆才不在乎这个呢,她不是那种小器的女人,你不懂她。”
“那你再说一遍,我发给她。”宋密秋作势拿起手机要录像。
沈候吃了瘪,夺过他的手机扣在桌上。
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他们吃完了早饭,并肩往各自的汽车走去。
“要是眉豆以为你和她求婚怎么办?”
“什么?”沈候低头在回手机消息,看了宋密秋一眼,脑袋才慢慢开始思考他的话,“不会吧?送戒指就是求婚?”
宋密秋忍不住拍了一把他的后背:“那送什么才叫求婚?”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笑起来:“诶,也不是不行。”
“什么?”
沈候笑着,阳光照在他那张娃娃脸上:“求婚啊。”
宋密秋再也藏不住眼底的诧异:“你……”
“真的,求婚也不是不行,现在不求婚大不了也是谈两年恋爱之后再求婚,我和眉豆都谈了这么多年恋爱了,这两年谈不谈重要吗?”
他跟着沈候走到车边:“你别自己想当然,眉豆不见得和你想得一样。”
“我也没说一定就是求婚,”沈候拉开车门,“如果她收到戒指觉得是求婚,那我就求婚;如果她觉得是表白,那我就表白。”
宋密秋笑了:“你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他抬了抬眉毛:“这总成吧?”
“怎么就不提眉豆拒绝你的可能性呢?我听说韩行买房了,没准是为了眉豆呢?”
沈候很意外,本来要上车的动作停了下来,把车门关上,背靠着对宋密秋说:“就你们公司现在这个体量,他的年薪撑死六位数出头,他买房?就算按揭,他哪来的钱出首付?”
“倒也不止是‘出头’”宋密秋客观地说,“人家可能有投资呢?”
“呵,”沈候摇了摇头,转身要上车,“宋总,审计一下你的市场总监吧。”
眉豆上礼拜就帮妈妈约了体检,早上她陪妈妈过去,下午索性翘了班,待在家里陪妈妈。
妈妈前段时间去昆明旅游了,在斗南花市琳琅满目的花卉中逛得流连忘返,买了很多蔷薇花寄回家,找了两个工人来家里把蔷薇花装饰到院子的栅栏上。
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五十一区解密节目,眉豆躺在沙发上,妈妈在院子里指导工人干活,眉豆瞥了一眼外面花花绿绿的栅栏,扁了扁嘴,蔷薇有这么多种颜色,妈妈偏偏选了最难看的深紫色。
“谢谢啊,辛苦了,再见。”
妈妈送走两位工人,站在客厅通往后院的玻璃移门前双手叉腰,心满意足地点头:“真漂亮啊,这钱花得值。”
眉豆听了觉得滑稽,又不敢笑出声,换了个姿势看电视。
“一天到晚眼睛长在电视上了。”妈妈转身看到眉豆就想唠叨她。
她也不恼,抬手招呼妈妈一起来看:“你来看嘛,五十一区诶,飞碟噢。”
“我才不要看。”
妈妈闲不住,拿过墙角的吸尘器,呼啦呼啦地在客厅走来走去,吵得眉豆听不见电视的声音,她只好按下暂停,在茶几上拿了两颗苹果去厨房,削了皮切成牙状放进盘子里端出来。
“吃水果,妈妈。”
母女俩在午后的静谧中分享一盘苹果,妈妈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口:“我怎么听说,沈候回来是你去机场接的?”
“你又在哪里听来的?”眉豆听到“沈候”二字就勾起了嘴角。
“他妈妈和我讲的。”
“你和他妈妈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
妈妈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我是不要和他妈妈一起的,是你金阿姨呀,她老公要和沈候爸爸做生意,搓麻将每次都叫他妈妈过来,我现在都不想去和你金阿姨搓了。”
眉豆听了直笑:“那你还能和谁搓麻将?”
“喔唷,就是说没有别人呀,只能去了嘛。”
“金阿姨住在哪里啊?”眉豆回忆了一下,“滨江?”
妈妈点点头。
“这么远你都要去?爸爸送你吗?”
“那还有谁送我?”妈妈反问道,“难道指望你啊?”
眉豆立刻坐直了,为自己正名:“我送你啊,你下次要去你叫我。”
“你上班我难道还把你叫出来啊?”
“为了我的亲妈,旷工我也在所不惜。”
眉豆演得夸张,妈妈笑着拍了她一下:“再给我乱来?”
她笑嘻嘻的:“真的呀。”
妈妈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又把话扯开去,沈候,沈候,你们到底怎么样呀?”
“没有怎么样呀。”眉豆给自己找事情做,又是给妈妈倒茶,又是给自己倒茶,把茶壶倒空了又去厨房重新烧了一壶热水。
待她拿着烧开的热水出来,妈妈还咬着刚才的话头不放:“那你怎么去接他啦?”
“他叫我去接的,估计宋密秋没工夫吧。”
“他叫你去你就去了啊?”妈妈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你倒是好使唤的。”
“我那天刚好有空嘛。”
“你和他现在蛮好噢,我生日还把他叫来了。”
眉豆看妈妈一眼:“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呀,他自己要过来的,怎么变成我叫他了?”
“噢,噢,”妈妈笑着应了两声,“是他主动噢。”
眉豆心一急,佯怒道:“诶呀,你现在讲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诶?”妈妈似是想起什么,凑过去说,“韩老师怎么样了?”
“他最近不太平噢,”眉豆脸上露出一点担忧,“高层斗争,他还丢了一个他亲自负责的好项目,李总走了,他很危险呢。”
“那会不会影响你啊?”
“总有一点的吧,”她抬起手,撑开五指,对着阳光欣赏自己闪闪发亮的美甲,“毕竟我是韩行带起来的,他失了势,总有人按耐不住要骑上来。”
“诶哟,你们单位真吓人,”妈妈喝茶,“还是去培训班教书法好了。”
“不要不要不要,”她连声否决,微微撅起嘴巴,“我不要教小孩,吵死人的,教半天也学不会。”
“对了,金阿姨的儿子要结婚了,她说结婚要用的喜字斗方想让你来写。”
眉豆眉眼一弯:“这么看得起我?”
“她红纸都买好了,我那天看到,这么厚一叠,”妈妈比划着,“说是让你多写一点,以后你结婚也好用的。”
什么都能扯到她身上,眉豆立刻扭过头:“我还早嘞。”
“沈候呀。”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妈妈喜笑颜开:“我看你现在态度松快了,是不是?”
“听不懂,”她无赖地左摇右晃着脑袋,“听不懂。”
“你呀。”妈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眼看妈妈要没完没了起来,眉豆赶紧给她一句准话:“你别急嘛,我是你女儿我又不是猪,一公一母关一块儿马上就能生一窝猪崽子。”
妈妈笑了,还是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
晚上眉豆回到家,本来在书房临帖,王羲之的草书《十七帖》,刻本她买来好久都没有开始写,一开始是右手受伤,后来上班后又东奔西跑,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她钻进书房才写了一张纸就没了耐性。《十七帖》没有一般草书狂怪怒张之习,反而有中正平和的典雅之韵,她心不静,写得急,只是开头的“十七”二字就看得她眉头直皱。
既然没有写字的心思,眉豆也不逼自己,在书房那口顶天立地的书柜前站着,也不是想看书,只是看着那些因为翻动而挤出皱折的书脊,静静地出神。
她并不想承认,但是她实实在在地在想沈候。
眉豆回身把写字坐的椅子搬过来,站上去取下了书柜最高处的一只纸箱子。
她穿着短袖短裤在地上盘腿而坐,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大学四年的课本,留校展示过的书法卷轴,她展开来看,写的是怀素的《苦笋帖》,落款的地方除了她自己的名章,竖着顺下去的地方还被有一颗沈候印的闲章,他亲手刻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印下朱红的“天长地久”。
还有厚厚一摞她练《苦笋帖》的毛边纸,眉豆翻着,越看越难看,其中一张还有老师拿红笔批的二字评语:再练!她看着后头那个力透纸背的感叹号,露出浅笑。
纸箱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木头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三支善琏湖笔,笔下压着一张便签纸,沈候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上去,生日快乐。眉豆取出一支崭新的狼毫,拿手心蹭着扎手的笔毛,想起当时的情景发笑。她写字从来不用什么好笔,学校门口书店十几块一支的她就写得得心应手,他把这三只毛笔送给她之后就被眉豆丢进了宿舍的角落。
除了毛笔,纸箱里还有很多沈候送她的东西,一只小鸡黄的钱包,一对二十分的钻石耳钉,还有一只木盒,她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套白色的米通瓷杯碟,晶莹剔透的麦穗花纹,对着灯光看愈发莹净。
眉豆把东西收起来,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屋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眉豆站起来,心里觉得奇怪,这个时间谁会来敲门?透过猫眼一望,她放心打开门,看着屋外沈候像是刚下班的样子,穿着衬衫西裤,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来拎在手上,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好像和她是两个季节似的,扑哧一笑:“你干嘛,半夜三更不回家?”
他头一歪,笑容有点疲惫:“这不是给你送芒果干来了嘛。”
眉豆侧身让他进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嚯,你不如给我打十块钱,我自己下楼买一包吃。”
沈候把手上的纸袋递过去:“不是你点名要的纪念品吗?”
她接过他手上轻飘飘的纸袋子,里面还真是不多不少,只有一包芒果干。
“你干嘛呢?”他走到阳台边上的那盆巨大的天堂鸟旁边,捏着植物肥厚的叶片。
眉豆拆开芒果干:“练字。”
“诶?你还写呢?”他惊喜地转身,“我看看,在书房吗?”
“嗯。”
她嘴上叼着一块芒果干,跟着沈候走进了书房,看到她刚刚摊了一地的物什,发出一声惊叫:“不行,你等一下!”
但是沈候已经先她一步蹲下身,对着打开的卷轴端详,看了半天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写的什么啊?”
眉豆蹲下把卷轴收起来:“诶呀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看。”
他看见落款处的闲章,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是我刻的那颗吗?”
“不是。”
“给我看一下。”他抢过来,看着那春蚓秋蛇似的刻字,他笑了,“怎么这么难看,我当时就这么印上去了?这幅在走廊展览过吗?”
“当然,我每一幅字都在学校展览过。”
沈候为自己打圆场:“还好,其实寓意是好的嘛,天长地久。”
眉豆没有说话,把她摊出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收回纸箱里。而沈候看着那一件一件物什觉得眼熟,在眉豆要合上盖子的那刻,伸手挡过。
“都是我送你的礼物?”
“不是啊,”她摇头,拿开他的手,“只是大学时候的东西。”
“你拿出来干嘛?”
“我,”她抿了抿嘴,“找一本字帖。”
他反手抓过眉豆的手腕:“哪本?”
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合上了盖子,然后胸有成竹地说:“《兰亭集序》。”
沈候看着她笑了出来,手一点一点往下移,慢慢扣住了她的掌心。
眉豆依然没有挣脱。
书房里静下来,淡淡的墨香在鼻尖萦绕。
“你是不是喜欢韩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问了这句。
眉豆一下甩开他的手,抱起纸箱子站起来:“神经病。”
沈候站起来,从她怀里拿过纸箱,稍一垫脚就放进了书柜最上面。
“谢谢,不早了,你走吧。”她靠在墙上,双臂怀抱在胸前。
“不是的,眉豆,”沈候走到她前面,语无伦次地解释刚才愚蠢到家的提问,“我……我总要确定一下,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眉豆后背已经贴紧了墙壁,又一点一点往后缩着脚,让后跟也贴住了墙。
“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一出口,两人都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喜欢你大爷,”眉豆骂道,伸手把他往外推,“你走吧你走吧!”
他顺势把眉豆的一双小臂抱在胸前,低下头说:“我喜欢你,是我喜欢你。”
眉豆展颜道:“你的手好冰。”
沈候收回手,双手捧着眉豆的双手:“你的手也不热。”
“可能空调开太冷了,我去弄高一点。”
她试图往外走,却被沈候牢牢攥住了双手,他们四目相对,手脚冰冷的两个人,脸却一个比一个烫。
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眉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我真的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是这样,不见到你也还好;一见到你,就想和你在一起。”
“沈候……”
“你要是敢拒绝我你就完了。”他收了收手臂,抱她更紧了些。
“我不敢。”眉豆笑出来。
他放下心,松开眉豆,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眉豆看他一眼,赧然低下头,含糊道:“可能有一点。”
“诶哟,”他彻底放了心,抱怨起来,“你瞧你什么口气,有那么为难吗?”
她笑起来,眼眶有点湿湿的:“怎么还是你?”
眉豆的话没有前因后果,他却听得懂。沈候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