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豆返工的那天早上,爸爸妈妈买了早饭到她家里,一起坐着其乐融融地享用,就像庆祝眉豆第一天上小学的样子。
爸爸边喝豆奶边看报纸:“真不知道你急着上班干什么。”
眉豆拿过一根油条,奇怪地看了眼他:“赚钱啊。”
“再休息两天多好啊,伤筋动骨一百天。”
眉豆咬着油条笑了,含糊不清地说:“我要赚钱的呀。”
爸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把报纸叠起来放到一边,把眉豆手边的豆奶放到靠她更近的位置,怕她噎到:“有爸爸在总有你一口饭吃的。”
妈妈和眉豆相视一笑,发出一声“诶哟”。
虽然右手能做事了,但家里坚决不让眉豆这样危险地开车,所以早上爸爸送她去上班。
好久不工作,眉豆在公司里有点犯懒,看着面前的好几张表格出神,一动不动,直到她的组员又抱着两摞文件过来,放到了她的电脑旁边。
“经理,这两份今天下班前一定要批完交上去的。”
眉豆这才坐直了,扫了两眼文件的内容:“好,我批完拿给李总。”
“李总好像还没来呢。”
“是吗?”眉豆朝着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大门紧闭,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没事,我下午再去看看。”
然而不等眉豆去打听,午休结束后所有员工都收到邮件,李晤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了,他的职务由副总经理宋密秋代理。
眉豆看着邮件,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不安,她看向韩行的办公室,同样大门紧闭。
“叮叮”两声,电脑里又收到一封邮件,韩行发来的,市场部全体员工下午两点开会。
没想到会议风平浪静,眉豆以为李晤的免职会让公司陷入一阵动荡,但是没有,韩行特别冷静地宣布了下个季度的指标,针对每个产品提了提他的意见,最后象征性地鼓励了大家几句就结束了。
一小时前刚鱼贯而入的一群人又鱼贯而出。
眉豆慢吞吞地收着本子和笔落在最后,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她转头看向韩行:“韩总——”
他打断她:“我们去办公室说。”
韩行的办公室里窗帘紧闭,光靠两盏直管灯照明。不见天日却仍然明亮,这种感觉让眉豆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审讯室。
年前摆在窗口的那盆文竹已经枯萎成了黄色,眉豆打量这盆奄奄一息的植物,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文心要是看到这盆文竹死成这样,肯定很伤心。”
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眼睛又看回显示器:“她有什么好伤心的?”
“她送的文竹都没有受到你的悉心呵护,当然伤心了。”
韩行右手松开鼠标,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双臂交叉在胸前,脸上憋着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看向眉豆:“谁说是她送的?”
“啊?”眉豆感觉脖子都僵了僵,“这不是她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他哼了声:“有你这个好下属在外面给我造谣生事,我迟早也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
眉豆笑起来,抛下那盆死掉的文竹,在他对面坐下来:“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想起来养文竹了?文竹最难养了,你连天堂鸟都养得半死不活。”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韩行知道眉豆来找他一定是想问李晤的事情,所以他等着,等她开口。
“李总被免职了。”说完她轻轻抿了抿嘴。
“我知道。”
眉豆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知道。”
韩行喝了一口水,缓缓开口:“宋总的意思。”
“宋密秋?”
“他爸爸。”
“为什么?”
他看了眼关上的办公室门,谨慎地朝她摇头。
下班后他们去公司旁边吃麦当劳,眉豆请客,她巴巴地把餐盘端到韩行面前,伺候大爷似的给他的可乐插上吸管。
“为什么?”她坐下来,和韩行并排坐在窗前的位置,扭头,眼睛紧紧盯着他,“为什么李总会被免职。”
他为眉豆的好奇心发笑:“这么关心这件事?”
“你的靠山倒了,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她也只敢对韩行讲话这么直白。
“我有什么靠山?”
眉豆讨好他:“好,好,你没有,你一路刀山火海,全靠自己乘风破浪。”
韩行看着窗外,把番茄酱挤到纸巾上:“公司上市之后,宋密秋他爸爸手上拿百分之五一的股权,他们应该想给李总百分之三,但是李总谈了很多的投资人,公司上市之后,他手上的股权应该能有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也不多呀。”
“够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了,”他看向眉豆,“你不知道,李总的手早就伸到上面了,总公司、投资方,他都说得上话。他是真的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宋总不敢留他。”
“这么狭隘?”
他点点头:“宋总给李总的财务权限很小,宋密秋都比他有话语权。”
眉豆小口咬着汉堡包:“那之后呢,李总会去做什么?”
“用不着担心他,多的是公司想找他去管理。”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工作吗?”
韩行露出特别薄情寡义的神态:“给我发工资的又不是他。”
眉豆怅然若失道:“如果哪天你不在这里干了,我肯定和你一起走。”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良禽择木而栖。”
眉豆捏了捏他的袖口:“贤臣择主而事。”
“嚯,这话还有后半句呢?”韩行笑起来,“我头一回听。”
饭后他们往公司走,一起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眉豆非常理所当然地对他说:“你送我,我还不能开车。”
韩行也非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你早上怎么来的?出租车啊?”
“我爸爸送我。”
他有点儿感慨地摇了摇头,发动汽车:“这真的是好爸爸。”
眉豆笑起来:“那你就是好老板。”
“我算什么老板?”
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去的路上很通畅,偶尔碰到红灯,韩行就闷闷地踩下刹车,左手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
他很想问眉豆,过年前他去她家的时候,为什么沈候会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而眉豆心里也藏着问号,她仰头靠着颈枕,视线渐渐失焦,所有的灯光都变成模糊的光点。
“诶,对了……”
红灯转绿,韩行偏过视线看了眼后视镜,随后利落地往左打方向盘。
“什么?”眉豆扭头看他。
“打你的那几个人最后怎么样了?你和警察说了吗?”
她低下头,右手拇指一下一下刻着左手拇指的指甲盖:“当然说了,但是那群人坚持说是临时起意,没有人指使,现在关进去了,判了两年。”
“真混蛋。”他烦心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眉豆伸过手,轻轻抚了两下他的手臂:“算了。”
韩行差异地朝她看去,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算了?眉豆,圣母再世都没你宽宏大量。”
“都已经这样了,那我还能怎么办?每天抱怨警察无能,还是苍天不公啊?”
他没再多说,把眉豆送到小区门口,他停了一会儿,直到她走过第一栋楼后转弯,再也看不见身影。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没有保存在电话簿里的号码。
“去查那三个小混混十二月都接触过哪些人。”
“嗯,尽快查清楚告诉我。”
春节一结束沈候就飞去了菲律宾,他在北部找工厂来生产设备,免去出口运输这一环节,可以省下不少成本。但是他一连转了三天,各种工厂都看遍了也没有合适的,不是精度达不到他的要求就是稳定性跟不上,他沮丧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看着窗外飘起了细雨。
手机躺在他的脑袋旁边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他扭头瞥了一眼,一下子坐起来。
“喂?”眉豆娇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沈候。”
“哟,给我打电话?难得啊。”他下了床,走到窗户前面,左手叉腰看着窗外的雨景,脸上自然而然就带上了微笑。
“听说你又去菲律宾啦?”
“我妈说的吗?”
“嗯,”眉豆笑起来,“你妈妈和我妈妈三天两头约着喝下午茶。”
沈候在房间里踱步,从窗边走到床边,又到卫生间门口绕一圈回到窗边:“喝吧,反正她们每天也没事情做。”
“怎么样?听说你要在当地找工厂来生产了。”
他在床沿坐下:“唉,别提了,找不到能行的。”
眉豆听他仔细描述了每个工厂的问题,建议道:“那你分开来做嘛,最后再找一个厂组装,说不定这样更便宜。”
“诶?”他站起来,对着窗户一下一下轻轻撞着自己的脑门,“这倒也是个办法,我明天再去看看。”
眉豆轻声应着。
沈候想她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打过来电话,他懒得你来我往打哑谜,问道:“你找我有事啊?”
“对呀,”眉豆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还是住安缦吗?”
“这两天没有,回去之前应该会去住几天,休息一下。”
她讥讽道:“喔唷,你这哪是工作呀,简直是度假。”
他逗她:“都管到我头上来了,你这是老板娘做派呀?”
眉豆笑了两声:“我就知道你肯定住安缦,你记得酒店里面有一家珠宝店吗?”
“好像是的。”
“就是卖南洋金珠的。”
两人不约而同因为南洋金珠而顿了顿声音,隔着海峡,在电话的两头咬着下唇浅笑。
沈候走到床的另一边,拿起遥控器把玩:“噢……”
“我妈妈喜欢,下个月她生日,我想买一个送给她。”
“她看到我送你的了?”
“嗯,她说你选的特别好,光泽好,颜色好,形状也好。”
他扑哧笑了:“这有什么难选的?不就是挑颜色浓点儿的、圆滚滚的?”
“你那回是在哪买的?”
“向导带我去的一个当地的珠宝店。”
“那,”眉豆咽了咽喉咙,“反正你要住安缦,帮我买一个回来呗,留着小票,我付钱。”
他放下遥控器,沿着床边坐下:“得了啊,别来这套。”
眉豆学他说道:“得了啊,搞得像我占你便宜似的。”
沈候躺下来,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把床单捏出细细的折痕:“算我送你妈的。”
“不要,我想了半天的,你送了我送什么?”
“你送——”
“诶呀,”眉豆知道和他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自己去买了。”
“行啦,我会买回来的。”
谁知道沈候这一趟去了快一个月,他亲自盯着工厂出样品,把一切都确认无误后才回来,而当天正好是眉豆妈妈的生日。
眉豆倒是不着急,反正是送妈妈又不是送领导,晚两天也无所谓,但是沈候匆匆忙忙下了飞机就一个电话打过来问在哪个饭店,眉豆一边和服务员点菜一边回答他,又问道:“你现在过来?”
他嗯一声:“等行李呢。”
“那你来了一起吃吧,我和妈妈说一声。”
“这么好啊?”他质疑着,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没好气地答道:“那还能怎么样,让你饿着肚子来送根项链然后再饿着肚子回去啊?”
饭点最堵车,沈候一路和眉豆汇报自己到了哪个路口,足足经过一个小时他才赶到,推开包厢门,蛋糕已经端上桌,眉豆正在折寿星的纸皇冠给妈妈戴。
他连声说着“不好意思”走上前:“太堵车了,生日快乐阿姨。”
眉豆妈妈看到沈候就很亲热地走过去,招呼他坐下:“诶呀,一下飞机就过来,累坏了吧?先吃一点。”
“先切蛋糕吧,阿姨。”
他绕到桌子另一边和眉豆爸爸打招呼,顺手接过对方手上的蜡烛,利落地往蛋糕上插好,从桌边拿起打火机。
眉豆给妈妈戴好了生日帽,毫不客气地指挥沈候关灯、点蜡烛,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拿过沙发上的手持式录像机对准了妈妈和蛋糕,带头唱起生日快乐歌。
录像机的画面里只有低头许愿的眉豆妈妈和在她右手边的爸爸,沈候不好意思过去凑热闹,躲在眉豆身后和她一起唱生日歌。
“你过去呀,我录像。”她小声呵斥他。
沈候从她手上接过录像机:“你过去,我给你们一家人拍。”
眉豆小跑着去到妈妈左手边,唱完了生日歌,妈妈吹灭蜡烛后说:“希望眉豆健康快乐。”
这话惹得她鼻子一酸:“妈妈,明明是你生日,给我许愿干嘛?”
“我的女儿健康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沈候知道眉豆受不住这一遭,而她肯定不想在妈妈面前掉眼泪,所以他走上前去,拍了拍眉豆的后背,怪叫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哇,真羡慕呀。”
眉豆感激他的解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又不想让爸爸妈妈看出她的动容,只好牺牲沈候,对他嘴坏道:“搞得像你没有妈妈似的。”
“眉豆,”妈妈“啧”了她一下,“这种话也会说的,没样子。”
她缩了缩脖子,问沈候要托他买的礼物。两人蹲在沈候的行李箱前面,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翻开来,不记得把装项链的小盒子藏在哪里了。
“你出差还带这种东西?”眉豆拎起一条皮背带,“你这只公孔雀是去开屏的吧?”
他一把拽回背带,塞回箱子的一个角落:“心脏看什么都脏,我拿来固定衬衫的好不好?”
眉豆笑笑:“一根项链要藏这么严实?”
“我特意包在衣服里面,怕磕磕碰碰的。”他又抖开一件衣服,一只小盒子掉出来,“诶,这里。”
她打开盒子,里面却不是项链,而是一根手镯,她讶异地看向还在翻箱倒柜的沈候:“咦,不是这个。”
他只是瞥了一眼,又继续找另一个小盒子:“这个是我送的。”
眉豆笑了,拿出那根手镯把玩:“你送的?”
“怎么啦?总不能来白吃今天的晚饭吧?”他终于找到另一只小盒子,拿回手镯,把项链递到她手里,“你的。”
等沈候把乱成一团的行李箱合上,妈妈和爸爸一人端着一块蛋糕走过来,妈妈把蛋糕放到沈候手上,说:“沈候,你先吃蛋糕,等会儿还有面条呢。”
“谢谢阿姨,生日快乐。”他一手接过蛋糕,一手递上礼物。
“诶呀,你还送我礼物,阿姨很不好意思的呀。”
妈妈看沈候就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样子,越看越有趣,亲亲热热地讲起话来把眉豆和爸爸晾在旁边,父女俩就窝在后面的沙发上,爸爸给眉豆当茶几,帮她托着蛋糕的纸碟,而眉豆手上拿着小叉子,不时挖一口蛋糕吃,翘着脚给爸爸看自己的新高跟鞋。
“漂亮吧?红底的,是不是很高级?”
爸爸看着鞋子十二厘米的细跟,不敢苟同:“你眼睛喜欢没用的,要问问脚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