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日盛会,陛下派人送来了礼服。”
“知道了,我等会儿穿。”
在木板床上滚了两圈,祈岁渐渐清醒。她本来就没跑多远,没有葬身老虎腹中,而是落入了一个梦境。
涂大美人心有愧疚,在她夺命狂奔的时候远程支持一段法咒,寒木春华近在眼前,她来不及思考一脚踏上去时,白虎也睁开了锁链,跟着她一起,年久失修的长廊支撑不住,塌了。
“没事啊没事,岁岁,你先在下面玩会,我找人想办法救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祈岁只知道,自己被迫卷入了一段不知名的历史。
朝代名字从未听过,服装样式也没有在博物馆或者历史书上见到类似的,但都有一个特点,长且复杂。
还好自己目前是个公主,虽然存在感不强,但吃饭穿衣都有人帮忙,不然她真的一天都活不下去。
“据说今日国师也会来,要擒白虎诛恶鬼!”
白虎?
祈岁记得她还要剪老虎的毛,不会是同一只吧?
祈岁怀着满腹疑惑,早早到场,果不其然给她安排的是一个角落位置,这样最好,她社恐。
原来这种宴会这么难熬,先是行礼,然后皇帝说一堆听不懂的话,底下大臣纷纷附和,期间还有人献上礼物讨妃子娘娘们欢心,等开席,桌上菜都凉了。
而且作为公主,桌上居然没有水果!她刚刚看到其他人桌上都有葡萄石榴什么的,下面大臣还有官家小姐们也都有香梨,她这只有一碟瓜子,过分!
渴了只能喝酒,味道还很难闻,她一点都不想碰。
“不是说有老虎吗?”
“公主,您好歹矜持些,在座多少姑娘们想一窥国师天姿,也没有开口发问。”
“不是,我,”她冤枉,她真的是想看一看老虎。
“那你能不能帮我找点水啊,我好渴。”她半天没有喝水了!
“或者你在这里别动,我回去喝水,有人问你就说我去更衣了很快回来。”
“公主别动,国师来了。”
这个国师真不懂事,早不来晚不来!祈岁在心里默默吐槽。
但还是依照规矩模仿别人行礼。
皇帝似乎对他很敬重,起身行礼不说,还专门让人赐座,不过被婉拒。
“朕的这些孩儿虽懵懂无知,但知礼好学,国师看看,有么有好苗子。”
祈岁也被迫站上去供人挑选。
她没有抬头,听到上面的人低声叹气,每人分到一枚拳头大的青果,又各自回到席位。
“公主,这可是国师赐下的,需得好好供起来,公主!”
“嗯嗯,国师是个好人。”果子又脆又甜,确实解渴。
“此等妖物,早早诛之,方可平民愤。”
“父皇,白虎不过出生数月,并没有害人,儿臣以为,可以多加管束,不必杀生。”
“是啊,白虎是祥瑞,若是武断处死,恐怕惹得天神发怒。”
双方各执一词,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公主您不说些什么?”
“啊?我?”祈岁用手帕擦拭干净,食指对着自己,“这种场合轮的上我发言?”
“两位皇子各执一词,无非是希望博陛下喜欢,而殿下母家是武将,自然杀伐果断,太子殿下身世微薄,自然希望树立一个温良的形象赢得朝中文官好感,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路人甲,安静看戏就好。
“那七公主只是从乡下找回来的,此刻站在太子身后,不就是希望让陛下和国师注意到她?果然心思深沉。”
“啊?”七公主谁啊?她是误入什么宫斗剧本了?
祈岁顺着侍女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红绿的豆蔻少女亭亭玉立,温声道:“儿臣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既没有真的伤人,不如就依太子哥哥所言,让人好生约束教导。”
“啊,漂亮妹妹!”好少女,好善良,好养眼。
“公主!不过是个只知道穿红着绿的乡下丫头,您出身比她高贵多了!”
“桃红柳绿挺好看的,小女孩穿着多好。”
祈岁的身份是某个早逝贵妃的女儿,据说早年很受皇帝喜欢,后来感情就淡了。
她本人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后宫里的透明人,没有人来找她麻烦,隔三岔五还能去御花园看看戏,蛮好的。
争论半天,最后结果是,由国师来测白虎善恶,再做决定。
“!”就是它!额头上的花纹很特别,不是正宗的王,歪歪扭扭的,远看像个亡字!
激动之余,恰好跟阵中央的国师对上了眼。
“微生尘?”
“公主,怎可对国师不敬!”
祈岁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微生尘似是不认识她,并没有说什么。
她听到七公主欢欣的话语,皇帝将白虎赐给她,被国师批为祥瑞,众人皆向她道贺。
祈岁心里有重重疑惑,可她没办法去质问。
“岁岁!大老板去接你了,别乱跑,也别乱动,一切都有他安排,你安心呆几年就能回来。”
她收到涂美人的纸鹤传音,决定听话,继续在偏僻宫殿里过她的悠闲日子。
微生尘来后,她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改善了许多,应季的水果都有,附近宫人见到她也更加恭敬,无聊时四处逛逛,后宫里的日常比电视剧拍得精彩很多,主要是围绕七公主的。
白虎不小心咬坏了谁家宫女的裙子,娘娘亲自赶来御花园找人麻烦,太子又匆匆过来解围。
祈岁不是没想过去帮一帮她,小姑娘哭起来很可怜,不过她说话别人都当没听到,甚至有时候还会牵连到自己,几次之后,发现人家每次都能够逢凶化吉,自有不同的人如及时雨一般赶到,她就揣着瓜子默默看戏。
何尝不是一种小说照进现实呢?偶尔参与一下,有种真人剧本杀的感觉,甚至她演到一半都会忍不住想笑。
祈岁主要负责在七公主的救星来之前说一句且慢,或者息怒帮忙拖延下时间。
虽然每次都有逢凶化吉,但是这位七公主还真是命途多舛,这么多人看她不顺眼。
这就是小说女主的待遇吗,那还是当个不愁吃穿的路人比较好。
“公主,怎么了,是不是被七公主连累被罚跪了?”
祈岁摇头,她就是贼心不死,想要趁着老虎小,牙齿没有长全,去偷偷剪掉一撮毛。
“那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有,”祈岁沉痛道:“瓜子嗑多了,有点上火,舌尖麻麻的。”
然后第二天给她换成了凉茶味道的瓜子,好吃不上火。
国师大人真是一个体贴的人呐。
故事终于来到一个关键的节点,七公主要成年了,小老虎也渐渐长得有半人高。
一向没有跟她联系过的微生尘却向皇帝进言,想收一位徒弟。
“我吗?”
皇帝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便欣然同意。
“为什么突然又要我过来?”
明明想收徒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可以说了。
“几日后宫内会有大乱。”
“太子终于要造反了?”祈岁眼里泛着兴奋的光。
“你知道?”
“我猜的。”虽然她不是古代人,但阅文无数,特别是高中有脑子的时候最爱看权谋,后宫虽然平静,但也并不是没有苗头。
“你好好呆在这里。”
“我有一个问题,这只白虎生下来就是妖怪吗?”
“是。”
“为什么要剪它的毛?有什么用处吗?”
“谁跟你说要剪掉的是,嗯,你到时候就会明白。”
“到什么时候,我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你如今的状态,最多再呆三年。”
“三年?”
“抱歉,我会想办法让你活得更久一些。”
“还更久一些?我不用回去上学的吗?”
她终于想起来正事。
“你有带章吗,有份材料需要公章,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带了,但是。”
“那太好了,咱们抽空回去盖个章。”
“你着急回去?”
“当然。”
“好吧。”
他站在高台,白昼忽降,又至夜幕。
星陨如雨,起先祈岁还以为是流星,却发现楼下人来人往。
先是有人喊走水,然后就新皇登基,七公主被通缉,跟着她的宫女也生出华发。
时间在加速。
祈岁目瞪口呆。
“被吓到了?”
短时间看完那么多人的一生,她可能无法接受。
“你好厉害,其实不是妖怪,是神仙吧?”
“我可以看一看女主那边的剧情吗?”
“女主?”
“呃,就是白虎和七公主那边。”
“可。”
很魔幻,很奇妙,从宫斗转向权谋然后又转向了修仙。
被测出来资质非凡,一年之内成为第一宗门的内门弟子,十九岁就已经有金丹修为,下山历练果不其然抽中的母国后宫剧本,差点被前太子现皇帝夺取修为寿命后终于铲除了被私自豢养在后宫的妖邪,登基为帝。
那只白虎也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被奉为护国兽,授予官职。
这个故事,到这里为止,已经很圆满,是大众喜闻乐见的he。
但是白虎最后为什么被镇压了?
“人心本就善变,遑论帝王之心。”
弥留之际,女帝容颜依旧姣好。
白虎幻化的男子也依旧英俊,风度翩翩。
“你等一等我,我一定会寻到你的转世,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对平凡夫妻。”
不是主人和灵宠,不是帝王和下臣。
“我有一个心愿。”
“你说,我尽我所能帮你。”
“我希望,你能一直替我守着天下。”
殿内阵纹逐一亮起,是专门为他设计的,囚困他千百年的枷锁。
男子被逼回白虎的模样,目眦欲裂。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去哪?干嘛?
她正疑惑着,忽然感觉被一股风推走,下一面到了白虎跟前。
微生尘在不远处身后站着。
白虎已经很虚弱,身体几乎透明。
祈岁看到他四周缠绕着一些絮状物,不知道是什么,看着并不是锁链。
“呃,你好,我们见过的。”无论何时何地都非常礼貌的大学生是这样的。
大老板就在身后,面对这只濒临死亡的白虎她比之前镇定了很多。
“可以给一点你的毛给我吗?只要很少一点。”
“你们人类怎么都这么心狠?”
白虎盍眼,甚至都不屑看她。
“也不算是心狠吧,至少她生前对你也不错,共患难,历经生死,也没有想着把你抛下,就是死的时候不放心你而已,其实做为一个皇帝她做得很好,至少作为她的子民我会很安心。”
有神兽护国,百姓会很放心。
“你觉得她这样很对?”
灿金色的兽瞳死死盯着祈岁,白虎喘了一口粗气,似是嘲讽,对她身后的微生尘道:“你听见了,这也是个自私薄情的。”
微生尘默默不语。
“罢了,我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其实,只是想要再见一见她。”爱也好恨也罢,当年的七公主,后来的帝王,都已经死去很多很多年了。
如果没有这一点点恨意,他该靠着什么度过这漫长百年。
她跪坐在地,双手缠绕着理不开的丝线状物。
她仔细端详自己手上的线。
刹那间,往事跌重而至,丝线也化作碎片,有点融入她的手,有的化作光点围绕在她身旁。
她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回神。”
“拿到了。”她捡起地上剩下的一小撮毛,举起来给他看。
“过来。”
白虎的尸骨自己燃烧起来,火星飞溅,点燃了她的裙摆。
祈岁回头,发现自己又跪坐在长廊之上,微生尘在另一端等她。
身后传来地面塌陷的声音,踏上回廊之后,还是没有停。
“不要回头。”
她于是不敢迟疑,也不往后看了。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
她闻到了布料烧焦的味道。祈岁提起裙摆跑了起来。除了体测800,她再没有跑过这么快。
最后纵身一跳,身后一切化为虚无,但裙子还在,钗环也还在。
祈岁整个人都挂在别人身上。
一个姿势不太雅观的拥抱,只是被长袖掩着,远处看像是两个人依偎着。
她从来没有主动抱过谁,此刻心跳如鼓震。
她被抱过,被母亲,被好友。
但少得可怜的几次怀抱里,她只觉得尴尬和别扭。来自对方的体温很烫,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但是现在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微生尘的怀抱温温凉凉,似溶溶月色,让人迷醉。
很舒服,很安心。
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她总是很害怕跟别人接触,这个别人,指的就是除祈岁自己之外的人。
不管是别人碰到她,还是她不小心撞到人,她都会下意识说一声对不起。
所以现在太奇怪了,她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怀里,而且不想离开。
“害怕么?”
不害怕。
但她嗯了一声,很轻很轻。
微生尘听到了。
他没有松手。
祈岁就这样把额头抵在他肩膀,嗅着他身上的菩提和香灰味,平静又安心。
等到几缕晚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她清醒过来,缓缓走开。
两相对视,沉默良久。
“谢谢你。”
“对了,走廊,”祈岁转身,发现依旧完好如初,只是,没有走在上面那么长。
“没有塌啊,还好还好。”
微生尘似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屏住呼吸,默默往外面挪动。
等等,屏住呼吸?
祈岁抬手,食指放在鼻尖,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是不是,死掉了?”
霎时间院内灯火通明,小老板提灯靠石桥站着,似乎是来引渡亡魂。
散华小道长变回原型被涂大美人拎着后颈皮。
微生尘终于意识到不妥,松开搂住她的手,轻声道:
“节哀。”
祈岁:……哈哈哈没什么,不就是死了吗,是人都会死的哈哈哈。
“她晕过去了。”涂美人逆毛摸着猫猫头,一脸无辜。
“正常,魂魄不稳。”小老板提着灯过来,扶着镜框询问:
“你们谁送她回房间?”
挣脱魔抓的猫猫头变回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微生尘死亡凝视中后退两步。
“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