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臣 第10章 入宫

翌日清晨，北风凌冽，朔雪纷飞。

池羽坐在马车内，素手捏起窗帷，撩开窄窄一罅，拇指大的雪絮灌洒进来。

隔着风雪，她望见大魏国京城的城墙。

青砖块垒，积蕴古朴，巍峨端严，伫立于冷冽寒风中，直逼眼帘，迫得人呼吸不由自主紧促。

视线被车帷遮挡，没来得及看清那城墙有多高，马车已驶入城门。

帘外风声叫人恍惚，池羽抱着手炉，坐到双腿麻木。

又不知过去多久，她伸伸发僵的腿，正好马车缓缓停下。

池羽收回伸长的腿，正襟危坐，心弦微微绷紧。

被水莲扶下马车，踏上御街那一刻，池羽抬眸，见到风雪中身着金线绣经文广袖道袍的男人。

北风鼓动男人衣袂，乍看倒有几分鹤骨松姿。

只是，男子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唇角略往下，精心蓄起的须髯随抿唇的动作微微牵动，威严十足，城府极深的模样。

与池羽想象中昏庸无能的君王，差别很大。

她心弦莫名绷紧，脚步迟滞一瞬。

只一息，她紧绷的心神便松弛下来。

皇帝望过来时，眼中分明闪过惊艳之色。

那带有侵夺意味的欣赏，池羽曾在狄国三王子眼中见过，微微不适，却令她心中稍安。

三王子骁勇，魏国皇帝却养尊处优，相比之下，一位贪恋美色的昏君总归好拿捏得多。

眼前的昏君，生得一副威严的好皮相，能唬人，眼神却轻易泄露出他的本质。

池羽从容自若，垂首施礼：“祁月公主池羽，参见魏国皇帝陛下。”

“好，好！”皇帝迈步过来，拉住她的手，走到苏缙面前，拍拍他肩膀，“镇国将军不负朕望，劳苦功高，重重有赏！”

继而，皇帝拉着她，越过列道的朝臣，走向一辆极尽华贵的阔大銮驾。

登车时，池羽微微侧首，朝着苏缙的方向匆匆一瞥。

隔着风雪，看不清对方神情，只知对方站得笔直，似松柏。

宫中晚宴奢靡，列国最珍贵的食材皆在其中。

魏国没有皇后，皇帝抬举池羽，要她坐在御座侧相伴。

雪势渐微，舞乐毕，池羽目光扫过殿内朝臣时，已不见苏缙身影。

镇国将军府，明忠、明毅从正房寝屋退下，各司其职。

寝屋内，苏缙躺在跋步床里，一闭眼，被他刻意遗忘的梦中画面便如潮水涌入脑海，扰得人心烦神乱。

他眼皮微动，侧过身，听见院外风吹叶落的沙沙声，酷似佳人衣料委地的轻响。

而今夜，解下那精美繁复衣裙的人，是皇帝。

倏而，苏缙猛然睁开眼皮，眸底似藏着一抹猩红。

他大口大口吸气，似溺水许久的人，骤然浮出水面，呼吸声近乎贪婪。

隐隐听到远处巷道里的打更声，他仍难入眠，索性披衣起身。

推开门扇，走到廊庑下，借着天边月光，他才惊觉，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与她穿过的那件深青织金披风同样衣料的氅衣，只内里多一层保暖的貂裘。

苏缙攥着衣料的指顿了顿，微微失神。

那件披风，他早已吩咐明忠处理掉，而她赔偿的百两银子，他并未收。

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竟未曾留下一星半点的牵绊。

牵绊？

苏缙脚步滞住。

夜深人静，月华照在满院雪色，微微刺目。

原来，在他刻意忽视的心底深处，是希望与她有牵绊的？

原来，他胸腔内竭力压制的震颤，实则是情动？

不，他从未想过像常人一般成亲生子，更不会对她那样的女子动心。

酒酣之时，耳畔风声里，传来女子醺然而委屈的呢喃：“你若肯娶我，我便不必嫁给皇帝了。”

苏缙捧着酒坛，眼皮骤然大张，四下环顾，陪伴他的唯有银装素裹的萧条树影。

天未亮，明忠捧着朝服进到正院，抬眼望去，登时瞠目。

院中，高俊轩朗的男子披深青氅衣长身而立，怀抱一只酒坛，发顶、肩头俱是霜白，衬得他面色冷白似谪仙。

“公子？”明忠小心轻唤，眼中满是疑惑，公子怎会起得这般早？

还是，他根本一宿未眠？！

观他肩头积雪，以及他转过身来的僵硬身形，明忠更倾向后者。

沐着清冷月色，饮了半宿寒酒，苏缙浑身冰冷，脑仁昏沉。

侧身望向来人，他眸光怔怔，发白的唇甚至吐不出热乎气：“你知道我后悔了，是不是？”

“主子后悔什么？”明忠看看他面色，再看看他怀中酒坛，腾出一只手，把酒坛接过来，见整坛酒饮了半数，低咒，“坏了。”

“明毅，快请太医！”

公子酒量浅，极少数一两次喝多了，还说胡话。

方才不知把他当成了谁，明忠急得团团转。

在他出声的一瞬，苏缙醒了一分神志，看清楚，那不是他期待中的人。

那位容色倾国、屡屡入梦的女子，已被他亲手送至禁宫，承恩受宠。

镇国将军递来折子，禀报苏将军旧伤复发，高热不退，形势危急。

皇帝下令其静养，江太医主动请缨入府为其侍疾。

宫里，池羽的日子不算难过，应付皇帝令她有些不适，好在皇帝终日忙着祀神求仙，修身养性，传召后妃的次数并不多。

且皇帝怜她年纪轻，床笫间尚算温柔。

这一日，皇帝走后，池羽在汤池中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方起，肌肤被她搓得发红。

宫婢们赶紧拿来干净柔软的棉巾将她围起。

近身服侍她的，除了水莲，还有一位宫婢，名唤风菱。

风菱话多，比水莲活泼。

除夕将近，风菱嘴里冒着吉利话：“恭喜娘娘独得圣恩，奴婢们走出去也跟着沾光。除夕祈福，奴婢定向上天祈祷娘娘福泽深厚，长命百岁！”

“独得圣宠？”池羽展臂穿衣，美目轻轻瞥她。

“奴婢失言，绝不敢在外头炫耀。”风菱脸上笑意微僵，讪讪解释，“其实奴婢也没说错，娘娘入宫前，皇上已有半载未入后宫。宫里的小主们都以为皇上一心求仙问道，不会再入后宫。哪知娘娘入宫才半月，已两度承宠！可不是圣眷优渥？”

闻言，池羽笑而不语，这可不是她要的荣宠。

不过，风菱的话也提醒了她，既然皇帝待她格外恩宠，她想求的事皇帝应当不会不理？

初来乍到，没摸清皇帝脾性时，她并没轻举妄动。

这些时日下来，她确实也看出些端倪，皇帝恐怕不像她以为的那般昏庸，至少他对户部极官员极为在意。

只可惜，他每每与官员商议正事，都会将她屏退，池羽不知他们都商议的什么。

稍稍思量，她便猜到大魏攻打祁月国的缘由，大魏缺银子，急缺。

这一日，皇帝似乎很开怀，一手搂着池羽细腰，一手捏起她纤巧下颌，细细端凝她秾丽美艳的玉颜：“爱妃当真是朕的福星！”

“皇上何事这般高兴？”池羽启唇，柔声问。

皇帝笑而不语，松开她下颌，指尖往她脖颈下移寸许，尾指探至她颈间，勾动她颈间赤金细链。

胸口间坠着的东西蹭在她肌肤，池羽面颊泛红，一副赧然情态。

下一瞬，皇帝将那东西勾出来，是一只掌心大的缠枝莲纹镂空金穿心盒。

皇帝捏住金穿心盒，感受着盒子上残留的佳人体温，凑至鼻端轻嗅，忍不住赞：“果然馨香扑鼻。”

他打开盒子，取出一粒金色丹药，抵在池羽唇上。

池羽心中嫌恶不已，面上却乖顺解语。

不必皇帝吩咐，便用两片唇瓣轻衔丹药，眼睫轻颤，凑近皇帝，侍奉他进药。

见她聪慧听话，皇帝龙颜大悦，将那金穿心盒塞回她颈间，朗声笑道：“爱妃真是上天赐给朕的解语花，等升仙楼建成，朕牵着爱妃一同登楼，让你也沾沾仙缘！”

池羽自是嫣然道谢，歌功颂德，可她心中震动不已。

原来皇帝派人攻打祁月，只是因为他需要大量银钱兴建百尺高的升仙楼！

这样枉顾百姓的皇帝，竟然妄想升仙？他应当下地狱才对！

池羽忍着愤怒与恨意，夸赞着，待皇帝被夸得飘飘然时，她才小心开口：“皇上，念在臣妾服侍皇上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可否求皇上下旨，替臣妾寻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

话音刚落，皇帝笑容明显僵滞。

忽而，池羽心中底气随之散了些，可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等皇帝的回答。

皇帝需要银钱，祁月国供给了他修建升仙楼的银钱，为父王医治这样的小事，他应当没理由不同意？

“你想找神医治好你父王？”皇帝语气慢慢悠悠。

池羽以为他会同意，岂料，下一瞬，皇帝突然疯了似的抬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稍稍使力，欣赏着她惊惶的表情。

“谁准你干涉朝政的？”皇帝嗓音沉郁阴鸷，露出他骨子里最真实的一面，“不过是个漂亮的战利品，保养好容貌，伺候好朕，才是你分内之事，爱妃可懂了？”

“臣……臣妾知错。”池羽骇然，双手扣在皇帝收紧的指骨，艰难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皇帝睥着她，终于松开手。

见她咳得花枝乱颤，眼中含泪，他伸手抚摸着她侧脸，状似怜惜：“吓着了？乖，明日朕封你为后，以作补偿。”

池羽：狗皇帝，你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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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入宫